习惯,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脚跟、大腿、腰部和肩部都要触墙,手背也要触墙,伸手时,手不能离开身体甩出来。在没有听到号令以前,要保持不动,无论头部还是手、脚都不能动,绷紧膝盖,脚尖向前,列队行进。
躯体不是自由意志可以决定的东西,不过是机器。
被驾驭、被使用、被改造。
被操纵、被塑造、被规训。
服从,配合,遵守。
鲜血滴滴答答流下浸染了洗不干净的邢台。
终于到了最后一鞭,行刑官已经感受不到自己僵硬的手臂全然凭借着本能重复挥舞的动作,就在他要终结这场酷刑折磨时,费拉德忽然制止了他。
那条吸饱了血的鞭子被递上,落到了费拉德是手中。
鞭子在空中舞出凌厉的弧度狠狠落下,禁锢着双手的铁链发出锒铛撞击声,邢台之上至始至终保持着仪态的皇子殿下猛地攥紧了双手,暴起的青筋狰狞。
这最后一遍鞭落在了肩胛之间,雌虫羽翼所在之处,那处的皮肉埋着丰富的痛觉神经,最为敏感柔软。
费拉德的视线落在那沾染鲜血颤缩的背脊上,眼中闪过满意,随意松开了手,鞭子吸满了血被浸透得通红,带着点点血肉被扔进冷水之中。
安德烈解开了双手走下邢台,他步伐有些慢,但每一步都很稳。
黑衣裹上遍布鞭痕的后背将一切都隐藏在衣袍之下,腰间的金色腰带一扣他又恢复成那个尊贵的皇子殿下的模样。
冷静自持,端庄大方。
除了面色苍白些看不出任何端倪,没有任何的愤懑或是难堪,他保持着一个皇子该有的仪态行礼:“三百鞭刑已成,安德烈告退。”
看着那道离开的背影,恍惚间费拉德仿佛看见了那道背影和某个遥远的身影缓缓重合,银白的盔甲闪着寒光,他静静地看着未曾言语。
邢台通风差,周遭的血腥味凝聚久久不散。
一旁的行刑官从满地血腥中趟过小心翼翼地上前提醒费拉德,然而他的话还未曾说出口就被生生吓得咽了回去,喉咙像是被无形的大手猛地掐住,他在惊惶之中听到一声低哑的声音:“真是……越来越像了。”
安德烈没有如他所言离开皇宫,相反他往深处走去。
西郊,皇宫的冷兵器库。
门口的守卫见到安德烈立正敬礼:“三殿下好!”
安德烈颔首,抬手按上在指纹识别取读器,兵器库的机械门轰的一声朝两侧推开,三道关卡层层解锁,灰尘弥漫落下,安德烈抬腿走了进去。
入眼是成百上千的光柱,光柱中间曾经威风凛凛的铁器一片死寂,冷兵器库房存着历代皇室收集的兵器,种类各式各样,应有尽有。然而就算再强悍的冷兵器在热武器之前都得退避三分,它们很快就被时代抛弃遗忘在这片寒凉之地。
安德烈轻车熟路地来到一个透明光柱前,光柱内部封存着一个狭隘的檀木盒子,安德烈屈膝跪地仰着头带着眷念和郑重按下了光柱旁的按钮。
一道寒光闪过,莹白的铁器映入眼帘。清凌凌如漫天繁星荟萃,皎洁似天边明月,灵动如深海游鱼,然而只是一瞬,那让人惊叹的锋芒消失于无形、湮没于空气中沦为一块平平无奇的废铁,仿佛刚刚所有都只是昙花一现的错觉。
这是一把断剑。
安德烈缓缓擦过剑身,指腹轻轻抚摸,最后将它揣入怀中贴上左侧的胸膛,他垂下眼轻声道:“雌父,我来看您了。”
“这一次也是有惊无险,平安归来……”
“有只雌虫救了我,我把他带回来了。”
“他很好,很漂亮,很善良,我想保护他。”
“我想……”
……
垃圾星的环境很恶劣,明明是白日却暗沉如黑夜,可是万事万物似乎总是矛盾,风暴之后垃圾星的夕阳很漂亮。日落时分那遮天蔽日的尘埃沙土再也无法遮掩那样盛大的日光,瑰丽的霞光突破混沌,转瞬即逝的光芒之后是无边的黑暗。
这是垃圾星唯一拥有光亮的时刻,黑白的世界忽地染上艳丽的色彩。漂亮的青年坐在床边透过那遮挡沙尘的废旧的金属挡板,灰暗的街道上洒落霞光:“真漂亮。”
“喜欢?”
他眼中那惊艳的模样尚未褪去,墨色的眼眸之中恍如漫天星辰:“当然,谁都喜欢漂亮的东西,我也不例外,你喜欢吗?”
安德烈不记得当时自己说了什么,他只记得胸腔之中那颗心脏在那一刻忽地剧烈颤动。
“喜欢……”
安德烈忽地顿住了,握着短剑的手指无意识用力,锋利的剑刃瞬间划破了他的手指,鲜血将刀刃染得殷红,他低下头看着被自己弄脏了的短剑略有些慌张地用衣袖擦了擦。
可惜他身上的黑衣吸满了血,越擦越脏。
沾满鲜血的断刃映出安德烈怔愣的脸,那双金色的眼眸此刻暗淡无光,他像是个无措的孩子再一次将断刃贴上了胸膛。
光柱中那些一直安静的铁器忽然发出了嗡鸣,震颤中央高大的军雌抱着短剑面色茫然,胸前窥见一抹沾了血色的银白,他缓缓低下头,像是无助的孩子对亲长吐露心底最深的秘密:“雌父,我好像…喜欢他。”
手腕上的光脑嗡鸣,将沉湎于情绪中的银发雌虫惊扰。
熟悉的提示音来自副官吉姆,安德烈点头光脑,看清短讯上的消息那双向来冷静的金眸猛地紧缩,身后金色羽翼已然张开。
冷兵器库的机械门被一股飓风撞开,天空中划过一道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