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就是她一辈子要面对的生活么?养老养小,为了赚钱和吃饱而操劳一生?等年纪大了,随便找个离异的或者鳏夫凑合过一辈子?
多么让人不甘心的生活啊!
她捂在被子里越想越憋闷,哭了一个上午的嗓子后来肿了起来。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如此多,许承宗、刘果志、她自己,像坐过山车一样,一事接着一事,她本就过度操劳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到了天将傍晚的时候,发烧起来。
她这一病把全家上下都吓坏了,叶望权立即去请了王玉春。望舒迷迷糊糊中听见王玉春一边给自己量体温,一边跟大哥说起“你妹子那对象”之类的话,她有点着急,人迷糊着,说不出话,只不停地把攥了拳头的手用力地砸着床,她哥哥看了,知道妹妹着急了,忙说:“望舒,你真跟许老大好上了?”
“放屁——”她烧糊涂了,又因为用不上力,更加生气,觉得自己非大骂不足以表达内心愤怒,可她不知道自己发烧时用力大喊的一声,效果跟蚊子哼哼一般。
好半天她没力气动,只听见王玉春跟大哥说“我看见她跟他躺在一起”“山上山下的人家都知道你妹子跟那个劳改犯的事”,望舒听得心里火烧似的,偏赶上浑身乏力,说话都没有力气,没法跟哥哥辩白,她脑袋一急,彻底人事不知了。
醒过来的时候,人躺在医院里,胳膊上正在输液,她看见哥哥守在自己旁边,诧异地问:“我怎么进医院了?”
“大夫说你肺有点发炎,让你住院一阵子。”叶望权跟妹子坐得近些,要说话之前搓手,有点紧张,后来还是皱着眉问道:“望舒,王玉春说的是真的么?”
“哥!”望舒彻底无力,这个大哥啊,自己都得肺炎了,他就不会体谅一下自己么?
“望舒,哥是想告诉你——”叶望权有点犹豫,后来可能觉得这句话很重要,还是说道:“在监狱里我是觉得许老大人不错,可他总是蹲过监狱的,配不上你……”
“哥,别说了!”望舒向下缩,想躲到白布单里面去。为什么人一醒过来,就有无穷的烦恼伤心?真想就此一睡不醒。
“望舒——”叶望权叹口气,接着道:“我昨天查了一下,许老大给咱们的钱,够我们一家过一阵子了。你这些年累成这个样,我当大哥的,心里不好受啊。望舒,今年秋天我收了粮食,咱们一起搬到省城吧?妈带着两个孩子,我去刘果志的建筑队打工,至于你,你现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大哥再也不让你操劳了。”
望舒听了大哥的话,病中虚弱的人加倍地感动,就对大哥笑了笑,轻声叹道:“这么冷不丁地不用干活了,我还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叶望权站起身,给妹妹倒了一杯水道:“我得回家看看,一会儿我再过来。望舒,你放心地休息,这些年大哥拖累了你,以后这一辈子大哥都养你,绝对不会让你再过以前那样的苦日子。”
望舒被大哥逗笑了,看着大哥离开。静静的病房里,晨间鸟雀的啾鸣让明亮的光影十分地明快,浑身无力中,她心情却是跳脱的——未来,真的再也不用劳累了么?
真的可以作自己想作的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了么?
我最喜欢作什么呢?
她只怔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对面窗子外早秋的树上一片深绿突然喜气洋洋起来,她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想起来自己最喜欢做的事。
她可以接着回学校读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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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病房的里里外外站得到处是人。
许承宗躺在病床上,一边忍着医生没完没了的检查,一边对陪在旁边的母亲道:“妈,你累了一天了,回家休息去吧。”
“等医生说没事了,我再回去。”程馨慧靠在轮椅上,她刚刚动过手术,身体虚弱,加上从早上就出门去接儿子,难免操劳了些,此时用手托着额头,盯着医生检查。
医院的院长一直在旁边陪着许母。许家在这个省极有势力,许承宗祖父为一代封疆大吏,从位子上退下来之后,门生故吏仍遍布省内各个县市,此时许承宗祖父虽然早已过世,但因许家大富,是以依然门庭显赫,丝毫不见冷落;许承宗父亲弃政从商,跟当初带着大笔资金从东南亚回国的程家千金程馨慧结婚,权生钱,钱生权,夫妻二人三十年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若不是唯一的孩子许承宗年少杀人,被关进监狱,给无比风光的许家抹了点儿黑,这一家人还真是富贵得让人眼羡。
“许夫人,这伤口问题不大,住院几天,养养就没问题了。”院长跟医生低声商量了几句之后,对许母笑着道。
“那就是还没好?”程馨慧皱眉,看了一眼儿子,十分关切地道:“什么伤这么重?养了半个月还不见好?”
院长忙说:“其实从腿上的伤口看,应该是养好了,不过似乎不久前用力过度,伤口又裂开了……”
病床上的许承宗突然呛了一下,咳嗽了几声。程馨慧忙转过头看着儿子,关心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话说了一半的院长笑着续道:“他体温有点高,可能在乡下着凉了。在医院住几天,年轻人的体格壮,应该很快痊愈,您不必担心。”
程馨慧听了,一双蹙起的眉毛拧得更深,看着儿子,满脸的不放心。院长和医生告辞出去后,病房外间厅里坐着的程健站起来,进来对许母道:“姑姑,承宗若是没事,我就去忙那块地皮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