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三弟子柯遥没有来。因为那时候,她的夫君将要乡试,这样重要的时刻,她不陪在夫君身边,反而出远门,用什么理由?
哦,和几位师兄弟去干架?帮师父揍蟒蛇?
这个理由能让公公婆婆和夫君欢欢喜喜地送她出门呢?
柯遥左右为难。
林婵很清楚她的境况,知道她爱慕费浚,堂堂武林一流高手、热爱江湖的少女,甘愿再不动刀剑。
费家规矩大,包括柯遥在内的几个儿媳,在用膳时都只能卑微地站在婆婆身后轮流布菜,等众人都吃完了再用冷掉的膳食。就这样,柯遥依然得不到公公婆婆的好脸色。
费浚忙于科考,白日里陪她的时间不多。就算陪在她身边,也不过左右为难,陪着她一起难受罢了。
她在夫家过得并不舒心,林婵又怎忍心看她举步维艰?隔三差五以娘家的名义送东西过去。师门有事相召,也统统为她挡了回去。不仅仅是这一次闯蛇谷,其他时候也从不让她出手。
林婵说:“人各有志。习武正是为了能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和自己所爱相守。”
极尽维护之意,甚至可以说是偏爱。
不过,林婵还是对她下了两条禁令。
一是她不能泄露“林止风”的真实身份,不能让别人知道正玄门主就是正泰商号的东家“林婵”。
二是不得因费浚的功名仕途,求助于门派相关任何人。既然要隐瞒江湖身份,便隐瞒到底。
然而没过几年,柯遥就违了师命。
想到此处,朱尧瑛顿时脸色就不好了。
这次工部的案子,关系重大,牵连甚广。水利修建被误,若是涨水决堤,不知祸害多少百姓。皇帝亲自批复,要严查严办,谁敢为贪官爪牙说项,触怒天子?
更何况费家受到牵连,只是撸了官职,已经是朱尧瑛从中周旋了。柯遥的夫君虽未做官,却与其夫子来往密切,恐怕也未必冤枉。
就算他之前对夫子贪赃枉法之事确实一无所知,可如今事发,他若真一心仕途,首先就应该与这辜负皇恩、辜负百姓的贪官划清界限,而不是父亲刚出狱,自己却贴上去。若他看重师生情分,对恩师不离不弃,不惧流言蜚语,朱尧瑛哪怕不赞同也敬他三分。
可费浚一边亲近贪赃枉法的夫子,一边又为了功名去学政处承认自己言行不慎,乞求宽赦……这种脑子就不适合官场搏杀,老老实实在家读书,做个小官还能平平安安,真要身居要职,说不定还会惹来杀身之祸呢!
或许林婵早就看出来费浚性格的缺陷,才会反复叮嘱柯遥不要插手费浚的官途。
但柯遥仍违背了师命。
这在武林之中,可以直接清理门户了。
朱尧瑛很生气,若是自己徒弟早就逐出师门了。但毕竟是林婵的徒弟,便只是冷着脸拒绝了她的要求。并且提醒她:“费浚想要功名,就好好闭门读书思过,耐心等待。时间久了,这件事过去了,或许还有机会。欲速则不达。你师父让你不可为费浚的功名仕途求助于我,是因为他的性子不适合官场。这也是为了你好。”
柯遥却仍是泪雨相求:“师父只说不得求助于门派相关任何人,可县主大人不是正玄派的人啊!”
朱尧瑛:“……”
说这么多都喂了狗。
林婵这样的聪明人,怎会教出这样蠢笨的徒弟?当年林婵下这条禁令,当真是有先见之明!
朱尧瑛冷笑道:“我确实不是正玄派门人,但若你不是正玄派林止风的弟子,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八品官的女儿,四品官的儿媳,可有资格面见本县主?”
柯遥无言以对。
朱尧瑛端起茶杯,示意管家送客。
柯遥仍是不走。
朱尧瑛的骄纵,可是大长公主惯出来了,能被别人无赖难住?当即起身就要离开。
柯遥却一下扑过来抱住她的腿,道:“若是师父开口,师叔能否援手?师叔,我知今日强人所难了,但公公若不能官复原职,夫君便要背着不孝的罪名,无人作保无法科考。我实在不忍他寒窗苦读多年,却郁郁不得志……”
朱尧瑛看着跪在地上的柯遥,气得不轻:“你好歹是‘天下第一’的亲传弟子,怎可为了一个男人如此轻贱?”
说着蹲下身子,在柯遥耳边恶狠狠道:“你若还顾念你师父教养你多年,便不要联系你师父,以免泄露她的身份,陷她于危险之中。你敢再犯禁令,我便让你夫君去天牢里待着,陪他的夫子!”
说完拂袖而去。
林止风林掌门在江湖上一呼百应,但她的知己姐妹,只有朱尧瑛这一个。
二人相差十岁,性情完全是两个极端。林婵克己复礼、堂堂正正、善于阳谋,朱尧瑛放荡不羁、贪图享乐、善于阴谋算计,可二人却成了不折不扣的忘年交。
朱尧瑛自从知道林婵的眼疾,就十分担心她发病时遇到危险。就连她自己联系南下的林婵,也是用的极为隐秘的渠道。之所以如此,就是担心有心人察觉之后,会顺藤摸瓜查到“林止风”的真实身份。
身为御封的天下第一高手,嫉恨者、寻仇者不知凡几。
从前她要么坐镇正玄派山门之中,高手环绕,要么仗剑出行、云游四海,旁人难以寻得她的动向。而“正泰商号东家”这个身份,身处闹市,很容易被人打探到行踪,万一被高手联合围攻,后果不堪设想。
……
柯遥犯糊涂的事,和桑邑被判凌迟的消息,传到锦城李秦手上,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