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对这种情况表示惊诧,因为开学没多久,大家就都听说了,她是高考发挥失常,滑档过来的。这所知名高校,对别人来说是踮起脚尖好不容易才能够到,却只是她的第二志愿。
对那几年的外语系学生来说,林幽篁在她们眼里就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神仙嘛,那当然是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的了。所以她再怎么古怪、不合群,都会被归为天才的恃才傲物,得到最大限度的宽容与谅解。
一开始是她避开别人,不愿意与人交流,后来是所有人都主动跟她保持距离,生怕靠近了会打扰到她。
江独照是唯一一个会主动跟她搭话的人。
自来熟得让人难以招架,却并不讨厌。
对林幽篁来说,江独照就像是一轮随时随地发光发热的小太阳,她的光芒公平地照耀着每一个人,即使身处最阴暗的角落,也难以避开。
也不想避开。
只有身处黑暗之中的人才会明白,自己有多么眷恋阳光。
但一开始,林幽篁也只是不自觉地用自己的视线去追随那光芒,并没有更多的想法,直到那太阳主动停留在了她身边。
大二这一年的秋天,江独照从学生档案上得知林幽篁的生日,送了她一份生日礼物。
她说,把所有不开心存起来,可以从我这里兑换快乐。
从此,林幽篁身边的那个空位,成为了她一人的专属。她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去自习室……江独照有一整个丰富多彩的世界,但总有一部分时间是专门留给林幽篁的。
老实说,这两个人的个性格格不入,不像是能成为朋友的人。
但当她们真的有了来往,又没有人因此觉得奇怪。
那可是江独照啊,即便是林幽篁,也无法拒绝跟她做朋友吧?而除了江独照,又有谁还能靠近卓然不群的林幽篁?
她们的距离那么近,近到一伸手就能触碰到,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能轻易将之收入怀中、据为己有的错觉。
但这段路,林幽篁走了十年。
甚至直到今日,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做到了。
……
林幽篁在一片惊悸之中睁开了眼睛。
时空的界限在这一刻颠倒混乱,让她险些忘了身处何处,今夕何夕,愣怔了好半晌,思绪才逐渐回笼。
翻身时指尖触到了一片坚硬的冰凉。
林幽篁微微一顿,片刻后才记起来,那是江独照今晚送的存钱罐。
她伸手将之捧了起来。
小城一中的宿舍没有阳台,只有一扇很大的窗户,月光如流水一般从窗口倾泻进来,将窗前那一小片地方照得亮堂堂的,让人想起唐人的诗。
林幽篁侧过身,将存钱罐放在这片微光之中,微微出神。
江独照说到做到,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堆游戏币,让林幽篁不高兴了就往里放一个,然后隔三差五检查一下,见罐子快装满了,就会给林幽篁送一份礼物,用来交换这些“不开心”。
这些礼物,有的是实物,有的是一起出去玩乐旅行,还有时候,是满足林幽篁的某个要求。
林幽篁一开始是被动接受,到后来开始主动期待。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她才恍然明白,江独照给与自己的,不只是一份礼物,也不只是那些两人一起有过的经历,更是一种获得快乐的能力。
林幽篁在床上躺了很久,睡意全无。
回到年轻十几岁的身体里带来的福利,似乎在这一刻消失了,失眠的魔咒重新开始纠缠她。
好在这已经是个老朋友了,林幽篁面对它,心态还算平和,既不着急,也不焦虑,就这样静静地躺着,竟然还体会到了几分白日里没有的安宁平静。
正出神间,耳畔忽然听到了一点动静。
林幽篁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去,却见对面下铺的叶晓娟居然从床上下来了,林幽篁先以为她是起夜,但很快就发现自己判断失误,因为叶晓娟回身叠好了被子,又轻手轻脚地开始穿衣服。
她忍不住从枕下摸出手表,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一眼。
凌晨四点。
林幽篁自己也曾经有过刻苦学习的阶段,但仍被叶晓娟的起床时间微微震撼了一下。宿舍十点半熄灯,但入睡怎么都要十一点,也就是说,她只睡了五个小时。
大概是怕吵醒其他人,穿好衣服之后,叶晓娟没有去洗漱,而是拎着书包离开了宿舍。
林幽篁一下子也有点躺不住了。
比起躺在这里为那些没有着落的情绪而伤怀,还是起床去背书更有意义,毕竟她现在还是个高中生。
林幽篁换了衣服,带上书,也离开了宿舍。
没费什么功夫,她就找到了叶晓娟的踪影——在走廊尽头的公共卫生间里。大概是为了方便起夜的同学,这里的灯是彻夜不息的,倒是不耽误看书学习。
看到她,叶晓娟有些意外,轻声解释道,“宿舍楼的大门六点钟才开。”
“不是说有人翻墙去上网吗?”林幽篁问。
叶晓娟示意她看卫生间的窗户,“一般是从那里翻出去,刚好后面就是围墙。”
林幽篁走过去查看了一下,也不由得在心里为学生们钻空子的能力赞叹了一番。
这扇窗户看起来也是封上的,但大概是墙体已经老朽了,上面的铁栏杆可以直接拆下来。本来从二楼翻出去,高度还是有点吓人的,偏偏学校的围墙就在后面,完全可以无缝衔接,即使是最不会翻墙的女生也能轻松爬出去。
也不知道这扇窗户是什么时候坏的,但住在这里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将这个秘密隐瞒下来了,将之当成一项重要的资产,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