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帝?好啊,现在新皇帝要你们偿命,你们偿命啊,偿命啊!”
她的声音大极了,怒极了,疯极了,夕阳下抱着血淋淋元乾渊的她如一团火,怒气如席地拔起的飓风,挥舞着吞噬掉这里的一切,谢元导竟然心下一慌,打了冷颤。
元乾荒随即大声道:“谢元导,朕要你死!”
谢元导脊背发凉,竟也顾不得丧子之痛,只当什么也听不到,狼狈地转身就要逃,却被刘安扯住了后衣领,像雄鹰展翅间拎着猎物,又被扯了回去。
一场政变结束,刘安扮演杀戮的主角也落幕,谁知孟姜不按常理出牌,上了诛杀逆臣的戏码,他的角色翻转成清君侧的主力。
而他向来瞧不上谢元导这些人的两面三刀,卖主求荣,茍安一时,但作为一军之将,又不得不与他们虚以逶迤,恩威并施,为己所用,不过他倒是乐意反捅一刀,借刀杀人。
他淡淡道:“谢相,你们汉人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要不本王送谢相一程?”
北夷人的弯刀与汉人的长剑截然相反,长剑以刺为主,主要是刺向胸腔的重要内脏,只要未伤及内脏或有一线生机,但弯刀以削为主,目标是暴露在外的脖颈,削下去绝无生还的机会。
谢元导文人世家出身,手无缚鸡之力,虽试图从刘安的钳制中逃脱出来,但心有而力不足,身后的衣领打成几结,勒的脖颈面色发青,转眼间已出气多进气少。
他没有想到刘安竟真的想要他的命,或者说从他力排众议助元乾荒登基,就压准了元乾荒会杀了他!
刘安的弯刀以出鞘,锋利的刀刃映着他无波的眉眼,一寸一寸,最后一寸拔出时,一声淡淡的女人的声音打断:“住手!”
她的声音很冷,如腊月的风,可她一身艳红色的凤装,却如昊天的阳,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如等待着众生的妥协,当今太后谢素蕊。
刘安笑笑松了手,谢元导跌落在地,匍匐在地捂着脖颈止不住地咳嗽,哪里还有一国之相的淡然仪态,太后谢素蕊扫都不扫谢元导一眼,甚至连胜者刘安都没放在眼中,刘安将弯刀收回鞘中,摸了摸鼻子。
她走到雉堞,睥睨着下方众人,冷冷道:“皇上还未登基,那便就是琅琊王,谢相为一国之相,岂是琅琊王说杀就杀的呢!”
元乾荒闻言反气笑了,她这是在告诫?!
他啐了一口,道:“母后,本王可不是皇上那温和的拿捏性子”
话未完,一支羽箭冲天而上,在元乾荒的眼前化成一线,这一刻所有人神色大变,乱成一团护住太后谢素蕊,可羽箭轻轻掠过众人,擦过刘安的脸颊,直直射穿死里逃生的谢元导的胸口!
这一箭,护卫虽毫发无伤但已呆若木鸡,刘安的左脸渗出淡淡血丝,一箭贯穿谢元导左胸,而孟姜又射出了不知从哪里找来了第二支箭,这一箭直奔刘安而来。
就在刘安已拔出弯刀准备相击时,可在身前一寸处失了力道,停住了。
沿着箭镞望去,竟是太后谢素蕊徒手抓住了箭羽,将羽箭从中一折弃于地上,鞋履在其上撵了撵,她的神情孤傲的如巨峦,睥睨着不知死活的蝼蚁。
她淡淡道:“孟姑娘,你逾矩了。”
孟姜将手中的弓一掷,回道:“太后,敢问一句,谢相是大陈的宰相,还是北夷人的宰相?”
谢素蕊道:“有区别吗?”
孟姜讥讽回道:“自然,北夷人人得而诛之,自然该杀!也是,现在连朝廷都不是大陈的了,更何况是区区宰相!”
孟姜句句挑衅,谢素蕊恍若未闻,只将手抬起一挥,雉堞后悄然弓箭手瞬间搭箭对准孟姜,若万箭其发,绝无生还机会,但她料错了,对于孟姜而言,死她从未畏惧过!
谢素蕊再开口只一字:“杀!”
刘安那声“且慢”瞬间淹没在嗖嗖嗖羽箭与空气的摩擦声中,他怔愣的看着城下落下的密密麻麻的的羽箭雨,然后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人非铁壁,吹弹可破,更何况无眼的刀剑,没有人可以不死,除非有人愿意为她而死!
一滴血滴在她的脸上,又一滴血滴在她的脸上,她上面的人一张口,血顺着唇角滑下来,他的声音已经弱极了,浅浅的,轻轻的。
他在说:“没事了”
这三个字,从她在街头捡到孟清那刻起就响在她的耳边,这三个字,终也成了孟姜此生难释无解的安慰,凄凄切切。
“阿兄!”
孟清的头垂下,搭在她的肩头,他再也没有笑着回答,却残忍着将背后数不清的羽箭暴露在她的眼前,宣告着他的死亡。
眼泪再也止不住地留下来,和着血,和着血,再和着血,仿佛泪流不尽,血也流不尽!
在死亡的那一霎那,孟清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孟姜,用元乾渊的尸体护住了元乾荒,两条命换了两条命。
城门没有开,夜幕却先一步降临。
元乾荒一根根拔掉尸身上的羽箭,沾了血的羽箭被他狠狠地丢在一旁,直到拔完最后一支羽箭,眸光阴鸷如蛇般狠毒,再也寻不到半点倜傥不羁翩翩纨绔公子的影子。
“孟姜,起来吧,该报仇了。”
但孟姜没有起,甚至没有动,她觉得她痛的活不下去了,她想死,一起死,死在这里。
那个夜晚长得没有尽头,黑暗的没有边际,他又何尝不想死啊,可他死了,她死了,还有谁会记得他们,还有谁为他们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