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刘珏已经十一岁了,但常年受苦让他比同龄人要矮小许多。
院子里都是嘈杂的人声,他仿若未闻。直等到贤妃被人搀扶着踏过大殿的门槛,居高临下望向这边,他才跪下来,说了句:“儿子给母妃请安。”稚嫩的少年嗓音微微有些沙哑。
贤妃神情冷淡,遥遥望着这个便宜儿子。
南秀也跟着刘明规出来了,她瞅瞅贤妃,又去看刘珏。外头可真冷啊,她攥了攥刘明规的手,清了清嗓子,扬声道:“三皇子新年吉祥!”
刘珏抬眼与她视线相接,回道:“南姑娘新年吉祥。”
他竟认得自己?南秀心情有些雀跃。
刘珏的视线微微向旁边移动,看到了南秀身旁站着的宥王。宥王今年十三,神情却透着老成稳重,与他对视时眸光平和,却让他感受到了压力,垂在袖中的手忍不住动了动,继续低眸不语。
贤妃开口说了句:“今儿个还不算新年呢。”神情到底还是缓和下来,对刘珏道,“起来吧。”
这便意味着这个孩子她愿意留下了。不过愿意与否也不重要,毕竟三皇子会搬进她宫里全因太后的一道恩旨,懿旨上怜她丧子,还做出许诺,等她养好了身子就可以带着三皇子搬回德金宫。
既然贤妃发了话,刘珏很快被安排好了住处,是个离大殿稍远一些的偏殿。
收拾好带来的极其简单的行礼,又仔细洒扫过屋子后,刘珏便让所有宫人都离开了,自己独自在桌边呆呆坐着。他从早上起就没有吃一口饭,喝一口水,静下来之后肚子不受控制地开始鸣叫,但整个人毫无反应,直到听到有人敲门,才慢吞吞站起身去开门。
打开门,他看到南秀正笑盈盈地站在门口,披风领口处的毛料柔柔托着她精致雪白的脸,身边跟着一直服侍在太后左右的穆嬷嬷。早听说宥王和太后的外孙女南秀关系匪浅,除夕这样的日子南秀都没有留在太后身边,而是随宥王来陪贤妃,看来传闻不假。
穆嬷嬷手上提着食盒,代南秀朝他说道:“我们姑娘来给殿下送些点心。”
刘珏侧身请两人进屋。
穆嬷嬷走到桌上将食盒搁下,拿出里面的碗碟一一放在刘珏面前,都是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的点心,刘珏在尚贵妃宫里从没见过也没吃过。
南秀早已经自来熟地坐下了,双手支着笑脸,隔着一张小桌与他对视。她声音软软的,透着一股奇怪的稚气:“你在静池救了我,我还没谢谢你呢。”
刘珏先是低头看了看精致的碗碟,表情未动,手也未动,然后才抬眼看向南秀:“不必谢我……只是碰巧遇上了。”
又转向穆嬷嬷道:“孙儿还未去谢过皇祖母。”
他没有明说,穆嬷嬷也懂他是想谢什么。谢太后为他寻了一个好脾气的新母妃,不必在尚贵妃那座人去楼空的旧宫里自生自灭。因为不顾性命救了意外掉下静池的南秀,他才得以在太后那里露了脸,这也是他自己结下的善缘。
“殿下是太后娘娘的孙子,自然能照拂便要照拂的。太后娘娘也命奴婢来传话,叫您不必特地去谢恩了。”穆嬷嬷微微笑着道,语气十分客气。
南秀听两人说完话,伸出手将碟子推得离刘珏更近了一些,见他依然不动,又为自己打起圆场来:“你是已经吃过了么?”
一个智商低于常人的傻子,竟也知道答谢人么?
刘珏看着神态一派天真的南秀,暗暗想道。
悔婚的傻女配二
几年后。
天将明时分,昏暗暖香的床帐内,南秀放在被子上的手用力一攥,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显然是被噩梦吓醒,额上全是细密的冷汗,起先魂儿还没完全回笼,只知道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帐子。梦里乱糟糟的经历其实已经成了一团浆糊,记不清什么了,可那种受了委屈的滋味仍然异常清晰,令她渐渐红了眼眶,抱紧被子闷闷哭起来。
房里负责守夜的侍女平翠被她的哭声惊醒,连外裳都顾不得披,急忙起身走近,掀起床帐来借着透进窗子朦胧的微光查看,见她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委屈,眼泪已经打湿了脸侧压着的软枕。
南秀确实还是小孩子脾气。整座长安城里,谁不知道南老太君府上的小小姐天生愚笨,实在枉费一副好样貌和如此高贵的出身。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平翠软声关切着,询问的声音压得十分低柔,生怕又惊了她。
南秀睁大哭得湿漉漉的眼睛望向身边的人,平翠熟悉的面庞和声音有效地安抚了她的情绪,她用寝衣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做噩梦了。”她抽噎了一下,带着浓重的哭腔道,“我害怕。”
“天就要亮了,”平翠索性将床帐勾起,让她能瞧见屋子里的薄光,好多些安全感,“奴婢这就去将灯都点起来。”
宽敞的卧房逐渐被点起的火灯照亮,光晕打在窗子的薄纱上,映出鱼贯而入的一道又一道侍女的身形。房中侍候南秀的人比老太君院子里的还要多,只因她是府上最娇气最受宠的人,一场梦魇也是大事,满院子的下人都惊起来了。
小小姐梦魇的事院子里的下人们不敢隐瞒,天刚一亮便去禀告府上管事的女主人南朱。
南家相较于长安城中的其他人家不同,主事的是南家早年就已经出嫁的姑奶奶南朱。她是南秀的亲姑母,死了丈夫便又带着嫁妆和儿子回了娘家。夫家那边人丁单薄,伯叔们早已分家,上面也无公婆,她不想带着儿子空耗在一座宅院里,守那些虚礼旧俗。那时候兄嫂还在世,也让她回家来继续舒舒服服地做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