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夫人这几个月可算是找到有趣的事了。孟府明面上是她管家,但老夫人事事要亲自过目,从没有放权给她,教养儿女通通不需要她插手,一双儿女才会走路就送去老夫人的院子里养着,做了几十年唯唯诺诺的儿媳,每日看书养花,真正需要她劳心做的事寥寥无几。
自从教南秀读书学琴后日子过得飞快,孟夫人觉得很开心充实。虽然南秀学琴时手笨一些,读书也磕磕绊绊的,显然没有这些方面的天赋,可她听话又努力,偶尔孟夫人也由着她在院子里打拳舞枪。
一开始院子里的侍女还被南秀舞得虎虎生风的长枪吓得尖叫,躲得远远的,生怕扎到自己身上,可见到那枪活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牢牢粘在南秀手上,又逐渐觉得新奇佩服。
孟夫人也没见识过这些,不过长枪是她派人去买的。一开始南秀只是拿着木枝过过瘾,她发现后上了心,才有了现在南秀手上这把崭新的红缨枪。
南秀从记事起就没有见过母亲。孟夫人真心待她,她也将孟夫人看作生母一样敬重着,虽然不喜欢学诗学琴,也努力练习哄孟夫人开心。
琴弦发出刺耳的铮鸣声,南秀又弹错了。
孟菱看到母亲在笑。
她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自从开始教导南秀,母亲脾气都比从前好了,毕竟面对一个笨学生就算生气也无济于事。
“不学了不学了。”孟夫人轻握了一下南秀的指尖,“真是听得我耳朵疼。”
南秀笑起来,说:“比昨日好一些。”
“又在自夸。”孟夫人摇头责备,笑意却一直在眼底,抬眼时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女儿,立刻喊她过来。
孟菱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慢慢走上前小声说:“母亲,引襄来了。”
笑意渐渐从孟夫人脸上褪下,她先看了身旁的南秀一眼,没看出什么异样来,沉吟后道:“徐姑娘是贵客,不好慢待。”
她握上南秀的手腕,带她起身,询问道:“我们一起去见,好么?”
“好。”南秀听到徐引襄的名字时心里只掠过浅浅一丝波澜,很快又重回坦然。
孟夫人催南秀去换了一身不那么素气的衣裳,又亲自给她挑选了首饰,很担忧她会在面对徐引襄时露怯。洛阳城中少有哪个姑娘在徐引襄面前能挺直腰杆,因为都远远不及她貌美。
不过即便露怯也不是什么大事。孟夫人端详着镜中南秀清秀稚嫩的面庞,轻轻摸了下她的发顶。
三人同去见了徐引襄。
南秀见到徐引襄的第一眼确实被她的美丽所惊,但也只是以纯粹欣赏美人的心态望着她,并没有如孟夫人担心的那样觉得自惭形秽。
徐引襄瘦得像是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了,眉眼如画般精致秀巧,披风下浅绿色的纱衣在阳光下泛着轻薄流动的光,衬得她整个人如同九天仙女一样好看,或许是因为常年生病,露在衣裳外的皮肤白得透明,唇色也淡淡的。
孟夫人一直留意着南秀,观她态度自如,神色也镇定,这才放下心来。
徐引襄先同孟夫人见了礼,然后步履款款地走到南秀面前,水盈盈的眼睛始终盯着她。
南秀也回望着她。
徐引襄终于见到了南秀的庐山真面目,克制地上下打量着她。她和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同,最初听说她时还以为是个比自己更美的绝代佳人,不然又怎么会令孟微勤非娶不可。后来燕元说她只不过是个不起眼的黄毛丫头,也确实十分瘦小,只能算是个清秀佳人。
还以为至少能在南秀眼里看到心虚愧疚,没想到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淡定坦然,徐引襄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但她还是调整好心情,道:“上次……是我弟弟燕元不懂事,他被家人宠惯坏了,行事乖张无礼。时隔多日我这个做姐姐才来替他向你道歉,希望你不会怪罪。”说完后屈膝朝南秀微微福礼。
孟菱反射性地托了她手臂一把,第一反应便是她不至于如此。
徐引襄生来就是受宠的,宫里尊贵的贵妃娘娘都对她轻声细语,若被徐家人知道她向一个乡野丫头行礼,倒会怪罪南秀不知身份了。
南秀没有回应,孟夫人已经将话题岔开了。
徐引襄过去经常来孟府找孟菱,那时候孟夫人对她尚算关切。可如今多了一个南秀,能明显感觉到孟夫人态度一改从前,显得冷淡不少,这种变化让她如在喉间哽了根鱼刺,坐得不自在,笑得也格外勉强。
应付了几句孟夫人的场面话,徐引襄心中难受,又始终说不出告辞的话来。每一次想将话头扯到南秀身上,都被孟夫人三言两语敷衍过去,坐了好一会儿竟连一个字都没能听到南秀张口说过。
南秀也知道孟夫人的担忧和好意,只管顺着她做个哑巴,听她生硬地转移话题,又对上孟菱无可奈何的眼神,抿抿嘴有些想笑。
一直拖延到正午,孟菱叹着气拉起徐引襄的手,温声细语地留她用饭。徐引襄强颜欢笑着回握了一下,半推半就地留下来了。
就近在孟菱的院子里设了小宴,几人分席而坐,每人的食案上还放有今日新到的螃蟹,但这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孟菱母女都不怎么喜欢,只因为徐引襄爱吃才特意摆上的,其余河鲜也有好几种。孟菱习惯性地提醒徐引襄说:“你身子不好,还是老规矩,只许吃一点点。”
徐引襄笑着点头。
南秀低头看着碟子里的螃蟹,好奇地细看了一会儿,但直到最后也没有碰。
徐引襄使用工具亲自将螃蟹熟练地拆分好,剥离蟹肉放入盘中,然后才慢条斯理地享用起来。孟夫人和孟菱完全是为了陪她,都只吃了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