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来不及了,他只是低头思考了一会儿而已,抬起头就发现秦尤压根没有回自己的位置,而是喝完水就直接走向了李平导演。
艾德:“!!!”
他几个箭步上前,虽然现在他和李平还没有熟悉到后来完全了解李平习性的程度,但是这短短的几天已经够他知道李平性格有多软了,他生怕秦尤说个什么要求,李平就因为不好意思拒绝而应承下来了,他得给李平撑腰!——当然,他现在也不够了解李平性格中隐藏在软后的硬,李平的电影,别人如果逼着他拍他不想拍的剧情,他虽然不会很直白地拒绝,但就是会硬拖着,直到对方败下阵来为止。
“我在想刚刚那幕戏,我觉得有些不对——”
秦尤话刚说到一半,艾德就急急忙忙打断:“有什么不好的吗?我觉得很完美,放在荧幕上一定很能打动人!”
他这句话说得又快又急,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但是让他惊讶的是,李平慢吞吞地说道:“我也觉得不太对……”
艾德:诶?
真不对吗?
他开始迷茫了,他努力地回忆着刚刚那一幕,怎么想都觉得没什么问题呀……
但是既然李平都这么说了,那肯定就是有什么问题,于是他也开始回忆和思考了起来。
秦尤给了他一点自己思考的时间,才接着开口:“我觉得特蕾莎·杨在这里应该对她的同事发火,说出自己女儿死亡的事。”
艾德立刻反驳道:“怎么可能?!特蕾莎·杨看中自己的事业远胜于她的女儿,她那么自恋,对这个女儿所谓的爱完全就是在她身上投射自我,她爱的不是她女儿,而是她的延伸,而且她那么要面子,遇到再大的事都只会咬碎了牙往胃里吞,她怎么可能告诉她的同事她的女儿死了,她怎么可能会将自己的痛苦展露于人前呢?”
艾德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他仔细研究过这个剧本,对特蕾莎·杨这个角色可以说是熟悉非常,秦尤说的场景他根本就想不出来——特蕾莎·杨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秦尤耐心地听完了他的反驳,才接着说:
“首先……不是因为太痛苦而忍不住倾诉,而是因为恐惧,她其实在这个时刻已经隐隐意识到了,是她逼死的她女儿,但是她不想承认,也不能承认,但是那种恐惧攥住她,她有一种迫切地表露自己是关心她女儿的,自己是个好母亲的需求,她这时候已经顾不上别的了,她必须要强化一遍自己心中的信念——她是爱她的女儿的。”
“其次,你没懂,她的确是真的爱她女儿的,只是她没有学过正确的表达爱的方式,杀死她女儿的,不仅仅是她的控制欲,更是她畸形的爱。”秦尤最后还是没忍住补上了一句,“你不是亚洲人,恐怕不理解这种爱。”
秦尤很了解特蕾莎·杨这种人,因为她前世的父母和她就是同类人,他们自己选择了最“人生赢家”的道路不说,还早早地给秦尤也安排好了最“人生赢家”的道路,他们的控制欲比起特蕾莎·杨只高不低,但是秦尤不是剧本中的女儿,她outgrow到物质上和精神上都不需要他们的速度太快了,更重要的是,她不是普通人,她从未被他们影响过,她前半生恰巧成为了“别人家的孩子”不是为了不给她父母丢脸,只是她单纯喜欢,后半生恰巧成为了一个给她父母丢脸的孩子也不是出于叛逆,只是她喜欢,她对她父母怀抱的,不是其他和她类似成长环境的人会有的那种又爱又恨,既想要摆脱他们的控制又渴求着他们的爱与承认的矛盾心态,她从未需要过他们的认可,她也从来没恨过他们,也从未纠结过他们对她的爱到底算不算爱,有条件的爱到底算不算爱这种事,所以她一直都能很冷静客观地看待他们,而她刚刚在演这幕戏的时候就一直在想,如果死得是她,她那平时表现得恨不得没生过她这个女儿的父母会如何表现?
她能清晰地想象出他们的表现。
所以她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艾德听完她的论述愣了一下,然后经不住开始思考了起来……
而这时候,一直沉默寡言,任由他们在他面前长篇大论争论的李平导演终于开口了:
“嗯……其实我第一次写这段剧本的时候,下意识地就写了特蕾莎·杨脱口而出——’我女儿都死了你还在关心我后天能不能出差?’当时完全是无意识地写出了这句话,但是后来回顾的时候,我‘冷静理智’地分析了这段剧情,分析了她的人设,认为这是不该出现的场景,于是我改动了……”
李平笑了一下,语气轻松了一点:“不过现在想来,我当初就该听从自己的直觉啊……”
艾德其实还是有些疑虑,虽然秦尤的分析听上去的确很有道理,李平导演也认可了她的感觉,但是……这是电影,不是可以长篇大论描写她心理状态的小说,他作为制片人必须考虑屏幕前的观众能不能感受到这种复杂的感觉,如果感觉不到,那他宁可要刚刚拍的那一版,起码不会给观众一种混乱的信号。
但是他还是同意他们再拍一次,只是他再三强调:“如果效果不好的话,我们就还是用刚刚那一版,OK?”
秦尤和李平都点了头,但是艾德总觉得他们俩这点头怎么……怎么看怎么敷衍呢……
第61章
由于上一场刚拍完还没多久,几乎不需要任何准备工作,秦尤很快就就绪了。
随着打板声响起,艾德决心以最严苛的目光来审视秦尤这一场的表演,一旦出现任何问题,他就要叫停了,他们的计划是非常赶又非常精准的那种,经不起在一场戏上反复折腾打磨太久。
“咔哒”一声,卧室的房门打开,门外的暖光先是从门缝里漏了出来,然后随着房门推开而彻底泄洪般涌了进来。
随着暖色的光走进房间的,是一身黑色职业装的女性,她看上去疲惫极了,但即使是在这样极致疲惫的状态下,她眉眼间的攻击性依旧刺眼,她微微环顾了一下这个由她亲手布置的房间,眼中露出了很淡的一丝痛苦,在她女儿去世后,这是她第二次走进这个房间。
她没办法……没办法再看这熟悉的房间一眼,但是她必须看,过去几天,她找遍了所有可能有线索的地方,问遍了和她女儿有交集的所有人,却始终没有任何进展,她别无选择,哪怕她再不想,她现在也得面对这个房间,任何线索都可以……什么线索都可以,她第一次向上天祈祷,向任何她能想得起来的神明祈祷,她需要线索,她不能接受警方的说法,自杀……怎么可能,她的女儿怎么可能会自杀?她死去的那天早上,她去上学之前还开心地朝她招手,然后蹦蹦跳跳地出了门,她怎么可能会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