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刀藏入袖口,起身来到离帐篷不远的山崖上,他知道秦乐施正在那里等他……
若神爱世人又为何赐人苦楚
弥南的夜风带着一种特别的潮热,哪怕身处山间,也难掩蒸腾的暑气。
秦乐施穿了身白衣,站在山间活像吸人精魄的鬼魅。
白桑榆慢慢走过去,同他并肩而立,前面是连绵起伏的山岳,因是夜里,看不见其中生长的树木,只能隐约看出山林的轮廓和时而惊起的飞燕。
“我出生在弥南,这一生中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但我还是对这里的一切感到陌生。”
秦乐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重的喘息,“这不是属于我的城市,也不是我心中的故土,如果有一天我死在这里,别把我的尸骨葬在这,随便找个地方丢掉就好。”
“不喜欢,为什么不离开?”
白桑榆翻出一盒烟,递给秦乐施一根,又给自己点上,他朝前望去,不过三两步的距离就是山崖,这往下几百米是长江的一条支流,他不知道名字,但他知道那条河的水很冰。
秦乐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橘红色的火星在夜里燃烧,把烟草混合着不知名香料的味道扩散出去,“我第一次去亚马孙是刚升研究生那一年,跟着国内的一个科考队去那边做研究,和我们一起去的还有搞地质的专家和当地的向导。
那时候的雨林和我从各种书籍,纪录片里看到的雨林已经不大一样了,它失去了原有的生命力,逐渐变得荒芜,充满腐烂的味道,许多生命死去,然后变成钢筋混泥土的一部分。
在雨林的深处长着许多特殊的植物,和课本里学到的习性,外表特征都有些区别,当地人说那是一片洪泛地,每年汛期的时候,洪水会淹没整片陆地,包括上面生长的植物,如果他们没法改变自己的习性就会死在一次又一次泛滥的洪灾里。
为了生存,他们必须做出改变和牺牲,必须习惯洪水的存在,只有这样才能在这片土地上继续活下去。
可那些战胜了洪水的植物怎么都想不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他们无法战胜的东西,能够摧毁一切的东西,有永远燃烧的火焰,切割一切的金属,无法破开的混凝土和一次又一次的践踏。”
秦乐施把目光投向很远的地方,朦胧的月色模糊了他的神色,只有那双明亮的眼睛能叫人看清,“你说我为什么不离开弥南呢,我也不知道,兴许是我根系长在这里,永远也无法移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仔细想想我和你,我们这一生又何尝不是长在洪泛地里的植物呢。”
“我以为比起一棵树,一株草,你和鬣狗更有共识。”白桑榆轻吸一口气,“那个人是你杀的吧,为了阿苏?”
秦乐施垂下眼帘,“嗯,其实不该由我送他上路的,只是刚好碰上这么个……”
“能把之前的事全都推掉的好机会。”白桑榆替他补上后面的话,“毕竟能帮你背下那么多条命案的人可不多。”
“桑榆。”秦乐施偏头看向他,“我本以为你会理解我,后来仔细想想虽然我们是兄弟,但从本质上来说我们的确很不一样,就像现在你是在因为什么而感到愤怒呢,是因为我骗了宁苏,还是因为我做的事让你的处境变得很难堪,还是……你在替那些人感到不平?”
“你不该杀那个凶手。”白桑榆说,“也不该杀之前那些人,如果他知道你做的这些……”
“他不会知道。”秦乐施说,“你不告诉他,他就不会知道。”
“那如果我告诉他呢?”
“你不会。”
秦乐施笑起来,“如果你会说,你在来这之前就该告诉他是我做的,但你没有,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想杀掉我?毕竟只要我死了,我的事不会被人所知,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被多余的人知晓,宁苏也不会成为第二个你妈妈,是这样吗?”
“那你还敢来这和我单独见面。”
“因为我想知道你会不会真的对我下手。”秦乐施说,“虽然我觉得不会,但我们都是活在林与善阴影里的人,身上都留着他的血,说不定哪天就会变成和他一样的疯子,桑榆,如果你想杀我,那就现在动手,至少让我看看我们是不是真正地能逃过血缘的诅咒。”
白桑榆闭上眼睛,他把手里还染着烟掐灭,炙热的火星烫伤他的指尖,但他感觉不到一丝疼痛,他冷冷对上秦乐施的眼睛,“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为什么你这么坦然,这么高高在上。”
“……”
“高高在上的不是我,是你。”
“你还不明白吗,桑榆。”秦乐施冷哼一声,“你的确不像林与善,你从来没有动手杀过任何一个人,可你也最像他,你冷血,残忍,你用你的态度去玩弄每一个人,你和他一样都是动物,你们根本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理解一个真正的人,拥有感情的人是什么样的。
看看你周边的人,桑榆,看看他们,是谁给他们带来痛苦,是谁在折磨他们,把他们变成偏执,敏感的疯子?
你不用暴力虐待人,别人伤害你的时候你也不做什么,你只是用你的态度,用你高高在上的姿态去看待他们,你觉得没有人能够理解你,可你从来都不想要被理解,你和林与善一样,你们骨子里都是野兽,只是他吸的人血,你吸的是人的爱。”
“你……”
白桑榆冷冷看着他,藏在袖间的刀紧紧贴着他的手臂,他没有反驳,只是合上双眼,“你能告诉我,之前那些人,你为什么要杀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