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佳节,父亲都会让酒楼送一桌酒席回去,那样阖家团圆的日子,谢沅总是在饭桌上滔滔不绝,而她像是被热闹所隔绝,只能沉默无言地低头吃饭。
她被崔琰找回来的时候,父亲已经带着赵氏和谢沅姐弟逃回了金陵,后来她辗转江夏,彻底和他们失去了联系。
她正思绪万千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惊呼。“东家,您怎么来了?”
那一句“东家”引得谢凝心神一震,沈幸或许并不了解,但她清楚地知道这间酒楼正是谢文霆名下的产业。
可就在她如坐针毡的时候,预想中的嗓音却并未响起。
“楼上的兰轩空着吗?晚些时候我要请人吃饭。”
“东家放心,兰轩一直都给您空着呢。”
那嗓音低沉雄浑,并不是记忆里父亲的声音。谢凝疑惑地扭过头去,站在柜台前的那个锦袍男子,年过三旬,果然不是谢文霆。
说不是是震惊还是失落,小二来添茶水的时候,她鼓起勇气轻声问道:“小二哥,这酒楼可是换了新东家了?”
“是啊,去年春天就换人了。”小二哥甩了甩肩上的抹布,笑着答道。
德春楼在金陵城闻名遐迩,这些年来为谢家赚了不少银子,好端端的,怎么就忽然易主了?
“咱们酒楼原先是谢家的产业,谢老爷乃是金陵首富,在江南一带也颇有些威名。只可惜啊,他时运不济,得罪了朝廷的大人物,散了大半家财才勉强保住性命。”
说起往事,小二的神情有些唏嘘。见谢凝怅然若失地垂下眼眸,小二好奇地追问道:“夫人莫非认得谢家老爷?”
谢凝心口一紧,顾不得回答小二的话,反而忧心忡忡地问道:“谢家老太爷呢?他可还好?”
“谢老太爷前年秋天就过世了。”
“什么?”谢凝瞳孔一震,面色顿时变得苍白。她难以置信地望着小二,似追问又似喃喃自语,“他的身子向来康健,怎么会……”
“夫人有所不知,这老太爷是被人活活气死的。”提及此事,小二眸光一亮,绘声绘色地说起了起来。
“当初谢大姑娘远嫁上京,谢家欢欢喜喜地北上送嫁,可后来也不知怎么就和永昌侯府闹掰了,谢老爷前脚才带着家眷回到金陵,后脚就被人状告,说他贪赃枉法。当时老太爷正好远游归来,恰逢此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保出来。”
“经过此事,谢家受了重创,再也不像从前那般风光。没过多久,这谢二姑娘就嫁给了谢夫人的内侄赵公子。可他们成亲不过半月,赵家就闹着要休妻另娶,说谢二姑娘乃是残花败柳之身,出嫁之时就已经失了清白。”
“当初这事闹得满城风雨,谢老太爷做主让谢二姑娘和赵家和离,没想到赵家却声称门楣受辱,借机向谢家索要了一大笔钱财。”
见谢凝听得入神,小二说得越发带劲:“后来谢家自认倒霉,倒也舍了钱财将谢二姑娘接了回来。可谢二姑娘名声受损,再也没人上门提亲了。不仅如此,她每每出门都有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老太爷一身清正,为此忧心不已。可谢二姑娘却不知收敛,不知怎么的,竟然和刘家的二公子有了首尾,后来更是珠胎暗结。可那刘公子是城中有名的纨绔,家里早已为他订了亲事,又怎么会让他娶个声名狼藉的女子?”
说到此处,他不禁长叹一声:“眼看着谢二姑娘的肚子一日日大了起来,刘家却迟迟不来提亲,老太爷只能亲自找上门去。”
“可刘家不讲理,不但连门都不让他进,反而当着街坊邻居的面将谢二姑娘大骂了一顿,言辞粗鄙、不堪入耳,老太爷一时气急,当场就倒了下去。还没等谢家的人将他送回府,在路上就断了气。”
“这件事还闹到了官府,可最后也就是赔钱了事,刘家不痛不痒,谢家却遭了大难。老爷子一死,谢老爷独木难支,生意一落千丈。”
听了小二的叙述,谢凝的眼角渐渐发红,眼底泛起了一层淡淡的水雾。见状,沈幸紧紧地握着了她的手。
“后来呢?”见谢凝已经有了泪意,沈幸嗓音低沉地替她问起了后续。
“门庭败落后,谢老爷就逼着谢二姑娘落了胎,将她撵到了城外的庄子上,这之后就再也没见她回来。去年春天战乱不断,朝廷又一再加税,不少商户都因此关了门,谢老爷也变卖了手上的产业,带着他的夫人离开了金陵。”
“你可知道他们去了何处?”大厦倾颓,也不过是转瞬之事。昔日风光无限的谢家,终究也成了往日烟云。
“这我可不知道。都说树挪死人挪活,谢老爷许是有了什么好去处吧,不然也不会舍了这金陵祖宅,远走他乡了。”
说罢,小二拎起茶壶,殷勤地替他们斟了两杯茶,还要继续说下去时,身后却传来了掌柜的呼唤。
“王四,你去兰轩收拾收拾,一会儿东家要宴客。”
“二位客官慢用,有什么需要的再喊我。”小二放下茶壶,笑着朝他们点了点头,便麻利地转身离开了。
看着谢凝怅然若失的神情,沈幸温声劝慰道:“人各有命,别太难过。”
“我明白……”谢家如何,她本不在乎,只是想起无辜枉死的祖父,她的心中有些难受。
谢沅那样不自爱,祖父却还是为她操碎了心,甚至丢了性命。
命运总让人感慨唏嘘,却无法逆转改变,譬如此时此刻,除了悲伤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
“吃完饭,我们去祭拜岳母吧。”看着谢凝低落的情绪,沈幸的眸中满是怜惜。他神色温柔地握紧她的手,试图给她些许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