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长荣在沈星溯身边伺候这么些年,早已看出大太太李氏这次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另有所谋。
这不,今儿早晨沈星溯才一起来就被李氏差人请走,强行留在房里一同用早膳,还听着李氏顾左右而言他,西家长东家短的琐事唠个不停。
听到最后,沈星溯拾起巾帕擦了擦嘴,淡淡道:“母亲若没有旁的事,我就先回房了。”
李氏这才吐露了真实的想法。
原来,李氏这样兴师动众的,就是想让沈星溯留意其他官员家的千金小姐。
毕竟,他已到了娶妻的年纪,这么迟迟地定不下来亲事,李氏急得火烧眉头,只好出此下策,借着寿宴机会,让沈星溯多结识些大家闺秀,自己也能帮他掌掌眼。
沈星溯听罢冷笑道:“这桩事我早已与母亲谈过了,母亲当时也同意了我的想法,现如今是怎了?”
说完沈星溯拜了一拜,撩袍便走。
李氏在身后恨铁不成钢道:“我这次也只是想让你先见见她们,万一有心仪的呢?”
可惜这件事对于沈星溯而言堪称逆鳞,旁人是碰也不能碰的。
沈星溯并未因这句话而有所触动,仍落了李氏面子,径直回到自己房中。
长荣收回思绪,想到沈星溯现下正在气头上,而刚才又有门口的守卫来报,说是太守府上的一名婢女求见。
说起那名婢女,长荣有那么点印象,就是伤了花豹的那个小丫头,两人也曾在丁公公院子前的长廊上撞见,当时灯火微弱,瘦削的少女抱着纸灯笼痛得蜷缩在地上,依稀是个容貌清秀的。
而沈星溯却敛眉沉思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八成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眼神中寒锋毕露,向守卫吩咐把人带上来。
燕洄被引上来时还在心中打着腹稿,思忖如何与这位声名远播的沈二爷阿谀奉承一番。
午后阳光明媚,照得人全身暖洋洋的。
燕洄踏过拱门,被直射的阳光晃了下眼睛,那一瞬眼前的光景成了虚影,在她眨了眨眼后又缓慢交汇成实像。
屋檐下正摆着一张宽大的红木摇椅,沈星溯轻袍缓带,解了发带的墨色湿发如蜿蜒流淌的清溪般倾泻而下,在阳光下水波粼粼。
虽不合时宜,但燕洄脑海中还是不期然地想到幽暗海底徘徊的水妖,样貌美艳却暴戾嗜血。
摇椅下休憩的花豹双耳轻颤,睁开了两t只阴森的兽眸,正对向燕洄。
它似乎对燕洄印象深刻,喉间传来压抑的低吼以示警告,后腿也有直立而起的趋势。
“大花!坐下!”
沈星溯用鞋尖踢了一下跃跃欲试的花豹,低声呵斥道。
花豹虽不甘,却还是服从主人的命令乖乖坐在地上,只是一对兽眸始终牢牢盯着燕洄方向。
燕洄冷汗涟涟,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惊叹道:大花?好素朴好敷衍的名字,一点都不像豹子的名字,堂堂的丛林猛兽居然沦落到跟猫狗争名。
在旁侍奉的小厮长荣观察着主子脸色,适时开口向燕洄问道:“你是哪个房头的丫鬟?你说是刘管事派你来的,这档子事怎么我们不晓得?”
燕洄向沈星溯方向盈盈一拜,垂首柔声道:“奴婢是太守府中专职洒扫马棚的粗使丫鬟燕洄,刘管事听说奴婢有过失惹沈二爷不快,特意命了奴婢亲自过来,免得一家人因着奴婢关系而生了龃龉。”
燕洄说这番话时,沈星溯似乎完全不关心,闭目养神,身下的摇椅“吱呀吱呀”地轻轻晃着,闲适又惬意。
他那日被燕洄折了面子确实有心报复,谁料素来不合的司礼监与太子都派了人来贺寿,又正巧撞到一块起了争执,他也只好先过去从中斡旋。
等他忙完这档子事后,刘管事闻讯而来,在大太太面前就燕洄的事跟他赔礼道歉,原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太太向来温和,说了两句话也就将这件事略过去了,他也不想再计较。
谁料今日,燕洄居然壮着胆子编纂瞎话独自跑来拜会。
正巧遇见他心中堵着一口烦闷的恶气无从发泄。
那也怪不得他了。
沈星溯想起那日傍晚,暮色四合,满身泥土又貌不惊人的小丫头撑着一支干草叉,乌黑的大眼珠惊惧未散,却仍是倔意横生,敢与自己顶嘴。
那副清凌凌的模样,还真是想……让人踩在脚底。
好叫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还记得我当时说的话吗?”沈星溯淡道。
他倒要看看,这牙尖嘴利的丫鬟是不是今日也一身傲骨。
燕洄伫立在原地,对上他不善的目光,迟疑了一会儿,忽然上前一步,跪倒在被阳光晒得温热的砖石上,双手按地,低垂柔颈,“我向您的爱宠道歉,还望您能原谅我的无心之失。”
沈星溯握着扶手的指节骤然一松,重新躺回到摇椅上。
燕洄这份柔顺与乖巧不知怎的,倒让他深感失望而无趣。
沈星溯的目光掠过燕洄头顶上别着的一朵鲜艳的绢花和身上簇新的长裙。
虽不算出格,可要是对比两人初遇时的穿着,也是明显花心思装扮过的了。
原来也是个不能免俗想向上攀附的婢女,沈星溯心中厌恶更加一层。
沈星溯冷笑道:“你既然故意伤了我的爱宠,那须得付出些诚心,这么上下嘴皮一碰谁人不会?”
燕洄仍将头垂得低低的,回道:“二爷想要怎么验证奴婢的一腔诚心?无论如何,奴婢绝无二话。”
燕洄的反应不出沈星溯的意料。
沈星溯悠悠道:“我的爱宠为你所伤,自然你也得担起助它调养的担子,直至它恢复往日的灵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