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倒是对司礼监忠心耿耿,沈星溯最后看她一眼,极为冷淡地坐起。
细密的雨点打湿了地面,泥土与青草混合的气味若有若无地散发出来。
门外一阵仓促的脚步声,长荣在台阶前跺掉了鞋底的污泥,小心翼翼地到门口敲了两下,“二爷,到时辰了,咱们现在过去前厅吗?”
沈星溯也不再提方才的话茬,只偏过头望向窗外,一张侧脸俊美如玉,沉声道:“走吧!”
沈星溯站起,高大的身影立于门前,挡住了光线,屋内更加阴沉沉的,“你不必跟我去。”
这话是说于正抬脚跟上他的燕洄听的。
燕洄乐得留在此处歇息,不用伺候这尊瘟神,忙不迭地低头,好不叫沈星溯察觉她嘴边漾起的笑容。
沈星溯披上雪青外袍,抬手系上袍带,迈步走入雨帘之中。
长荣眼疾手快,在他头顶展开一柄油纸伞,遮去细雨。
靴底一抬一放,激起无数水花。
太守府内新进移栽的粉色绣球花开得密密匝匝,争先簇拥着。
却是随着雨势疾骤,细碎花瓣掉落一地。
袍角飘过,荡起落花无数。
沈星溯无心欣赏眼前美景,走到前厅时已听到内里幽幽传来的丝竹之声。
刘太守人长得瘦瘦高高的,又尖嘴嘬腮,守在门口咧着嘴讨好大笑的样子活脱脱一只长须老鼠。
沈星溯目不斜视地经过他,全然当他这个人不存在。
刘太守自会为自己圆场,搓了搓手跟在后面,笑道:“这几日招待不周,怠慢了您,小的应当自罚。”
说着他轻轻往脸上抽了两个巴掌,又道:“咱们本是远族旁支,我原先说您有事只管招呼我,不必客气,还是生疏了。”
刘太守绕来绕去,还是说到了正题:“刘管事这个人太过蠢笨,居然用马房的丫鬟来敷衍您。我府内新进来了几名舞妓,都堪称绝色又当值妙龄,未曾开过苞,回头我叫人给您送去,必不叫大太太知晓。”
沈星溯徒然停下脚步,眼睛瞧着各路宾客官员,口中道:“刘太守的意思倒好像是我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控之中,”
“不敢!不敢!”刘太守惊慌失措道:“下官只是想孝敬您聊表心意,未曾有过一丝僭越不轨之心。”
“你最好不是。”沈星溯冷冷地瞥他一眼,丢下欲哭无泪的刘太守转身就走。
大太太李氏与一群官家太太小姐坐在一侧的圆桌旁,远远见到他,竟是特意差了人来唤他。
那桌都是女眷,沈星溯多有不便,只是走过去与众人草草地客气了几句便要走。
李氏却伸手搭住他的腕子,慈眉善目道:“这么急三火四地去哪?坐下吃两杯酒再走。”
李氏平日最重礼仪,此举甚是怪异。
沈星溯笑着对母亲敷衍了两句,说话间目光不经意地流转。
果不其然,桌上大多坐的都是仪态娴雅的世家小姐,个个衣香鬓影,金钗环佩。
李氏热情过甚,执意拉了沈星溯落座,沈星溯不忍在众人面前拂母亲的好意,撩过袍角,坐在席间。
李氏另一侧的年轻女子扬首,她穿着蹙金彩绣的褙子,发髻上嵌宝玉的如意纹金簪,华光溢彩,甚是夺目。
这女子自沈星溯走来后便直勾勾地盯着他瞧,直到他落座后眼神飘向这一侧方才回过神,羞赧地垂下头,白玉似的耳垂上两只青翠的玉坠子轻轻一晃,显得人比花娇,姿色出众。
沈星溯淡淡地收回视线,将小厮奉上来的梅子酒一饮而尽。
李氏登时叮嘱道:“急酒伤身,需得慢饮才好。”
沈星溯将小银杯搁到桌上,笑道:“您这是在众人面前落我的脸,这哪算得上是酒,我才饮了一杯。再者说了,我才饮了这一杯,您便训我,待会再有人敬我酒来,可别怪我推三阻四的。”
一桌上各怀心思的女眷本还观望,见他不似传闻中喜怒无常,人长得端正俊美,温温和和的,便t一齐笑了。
李氏也知自己关心则乱,不该在外这般细无巨细地叮咛。
李氏挟了两箸脆爽的凉菜,方才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笑着靠后道:“忘了与你说,你的表妹阮宁蕙昨日才到,说起来你们两个幼时也见过面,还有两小无猜的情谊,应是不用我为你介绍了吧?”
李氏所说的正是另一侧的女子,阮宁蕙见李氏提起自己,以帕掩面,柔声细语道:“那已是十余年前的事,您何必提起,恐怕表哥早已忘了。”
阮宁蕙虽这样说,可还是期待地悄悄抬起眼向沈星溯望去。
瞧见沈星溯敛眉沉思的模样,阮宁蕙心中顿时升起些希望,接着说道:“幼时表哥寄住在我家中一阵子,我们曾在一处玩耍,沈二哥那时酷爱吃我们府上小膳房做的桂花糖藕,总是缠着嬷嬷讨要。”
周遭众人暧昧的笑语传来。
身为瞩目之中的沈星溯却神色坦然地说道:“幼时?我五岁时被掳走,十三岁时才归家,不记得与阮小姐见过面。莫非是阮小姐记忆力惊人,将五岁前的事如数家珍?”
听他提及被掳走的旧事,李氏面色忽变,“好端端的,提那霉事做什么?”
众人皆低下头作用饭撞,两只耳朵竖得却高。
当年襄王拥兵造反,沈家可是出了全力的。
不过也正因此遭关系,襄王残存的势力对沈家怀恨在心,雇了人将五岁幼龄的沈星溯暗中掳走。
沈家的老太爷一向将这个嫡长孙视作心头宝,当即震怒,增派人手各个省县一一排查,却是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