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告诉她,不相干的事最好不要伸手掺和。
定了心弦,燕洄举步向菊落居住的厢房走去,将小银钥匙郑重地搁到桌子上,合了门出来,听到一阵女子咯咯的娇笑。
燕洄闪身到月洞门的花丛堆旁,只露出一双眼睛向内看去。
前些日子自入冬后刚下了一场大雪,厚度约摸三寸许,除了小径石子路扫去了雪,树下花圃中依然盖着棉絮似的银被。
菊落长挑身材穿着月白的大氅,脸上仔细涂抹了胭脂水粉,唇点做艳红,平添几分姿色,现下她捧了一柸白雪在掌间,银铃似的娇笑连连。
燕洄听着刺耳的笑声不禁牙根泛酸,搓了搓胳膊,向菊落对面看去。
难怪菊落笑得谄媚。
石桌正中坐着的不正是连月未见的沈星溯,舒展的眉眼潋滟生辉,唇角噙着一抹柔和的笑意,左手隔着方帕子捏着一支巨大的胫骨,骨头上鲜血淋漓,带着碎肉。
沈星溯面前蹲坐着的豹子两眼发直,狗似的支起两条前腿,向沈星溯不断作揖。
看见豹子后,燕洄情不自禁地抖了抖,迅速收回视线,放轻脚步意欲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直接离开。
脚底没有碎石,也没有碍事的枯枝,燕洄顺利地远离了月洞门,拍了拍衣襟上的浮土,准备离开去将今日的洒扫工作完成。
不料她刚转过身来,就听到破空的一声锐响,像弹片击碎空气般震落,灰褐色的物事流星般闪过她的眼前,一只大鸟翻飞长翅,伫立在树枝上,黑曜石般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紧紧盯着燕洄。
燕洄吓了一大跳,心险些蹦出来,不住地抚着胸口,见那大鸟许久不动,壮着胆子细瞧,熟悉的棋盘黑白斑点的胸脯,跟它主子一样耀武扬威的嚣张模样,不就是沈星溯养到身边的猎隼?
燕洄t伸出手安抚性地向下轻拍,“猎隼兄,你千万别叫。”
说着,一边移动脚步,一边想从旁边小路挤过去。
猎隼踩着树枝的爪子猛地一放,落下一个灰扑扑的团状物,凑近了才发现是个死去多时的小麻雀,被猎隼开膛破肚,脏器荡然无存,唯有黑洞洞的裂缝。
燕洄捂住嘴,喉咙里干呕一声,连连摆手道:“不用给我看你的猎物,你很厉害,呕!”
猎隼同时也蹦到地上,脑袋一拱一拱的,将麻雀推到燕洄面前,燕洄与麻雀了无生息的眼珠对上,寒毛直竖,腾腾后退了几步。
见燕洄只退缩,猎隼越发急躁,围着麻雀打转,最后弯钩似的喙在麻雀身上比划示意了几下,并不真吃。
燕洄实在不解猎隼想做什么,苦笑道:“猎隼兄我知道你很急,但我实在不知你想让我做什么。”
“它在讨好你。”
燕洄急忙回头向声源看去,沈星溯似笑非笑地抱肩从门洞里走出,“猎隼这是将你视作了自己的雏鸟,在为你捕食。”
跟在沈星溯身后出来的菊落恼恨燕洄破坏了他们主仆二人难得温馨,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燕洄听完沈星溯的解释后,颇为吃惊,想起猎场时自己潦倒栽地,猎隼大老远飞来给她扔了一只鸟,原来不是出自沈星溯的授意警告她,而是要喂她进食。
燕洄心中感慨万分,蹲下来对着猎隼微笑道:“我不吃这些的,不过还是感谢你的好意”
少女柔婉清丽的侧脸仿佛镀了层薄光,眉眼弯弯温柔可亲,还尝试着伸出了纤细的手指,见猎隼没有抵触的意思,便轻轻拂过它轻韧的飞羽。
一晃间,沈星溯忽然忆起了旧时回忆。
薄暮金轮,幼时懵懂的沈星溯见蜜蜂蛰伏于花蕊之间吃得香甜,便用肥嘟嘟的小手摘下其中蓬勃娇艳的花骨朵,卷起衣摆兜着,摇摇晃晃地献到女子嘴边。
廊下的女子面容模糊不清,想围了层薄雾,可女子的一举一动却还深刻在他的脑海中。
当时她放下手中为他缝补了一半的小衣,郑重其事地从他手里接过了花,笑着拍了拍他的头,“这不是食物,我吃不了的,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这些日常回忆原本平淡若水,却在飞快流逝的时光中显得弥足珍贵。
每每回想起故人,心口便泛起暖意,这股暖意却维持不了太久,很快便化作苦涩。
沈星溯收回神思。
下一瞬,猎隼拔地而起,一飞冲天。
掠起的气流掀动了燕洄的鬓发,她虽吃了一惊,但也不恼,笑眯眯看着猎隼七扭八歪地飞到了远处。
拍了拍裙角,燕洄站起身,正撞进沈星溯饶有兴趣注视着她的双眸。
燕洄心下一惊,垂下头避让了他的视线,微一福身便想告退。
却又被沈星溯中途拦了下来。
“别急着走,我有事与你说。”
燕洄垂着头,细弱的手指相互勾着,鹌鹑似的好像很怕他。
沈星溯轻咳了一声,便见少女的肩膀微不可查地一耸,他无声地笑了,“你的伤似乎是好利落了,前几日天气阴沉,你的伤处可有疼痒?”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个体恤下人的主子。
燕洄见惯他翻脸不认人时的冷厉,陡然见他温润雅正的模样还有些发憷。
燕洄便一五一十地回答道:“禀二爷,我身上的伤全好了,只是动作拉扯间偶然会有些别扭,并不疼痛,也不影响生活。”
沈星溯淡淡地嗯了一声。
豹子啃腻了胫骨,悠闲地晃出了院子,出现在燕洄的视野中。
寒冷的冬日里,燕洄后背却沁出一层薄汗,低眉敛目,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