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两人循声过去,正看到假山隔断的一处空隙站着个人影,看身形瘦长高挑,穿着一件杏子黄的褙子,正用帕子抹着眼泪,听见脚步声后惊得抬起一张细眉细眼的粉白脸,“谁?”
阮宁蕙扶着环儿的手走近了才说道:“你不是表哥房里的丫鬟菊落吗?怎么这几日不见你在表哥身前伺候着?”
菊落从空隙里钻出,先给阮宁蕙行了礼,似被问到了伤心事,颓然道:“二爷放了奴婢到外间,这些日子都是燕洄贴身伺候着。”
阮宁蕙足下一顿,扶着环儿的手悄然紧了紧,又问道:“你跟着表哥已有七八年了吧,难不成你是犯了什么错事,才让表哥动怒罚了出去?”
菊落顿时喊冤道:“都是燕洄那个狐媚的!她一来府里,勾着二爷只亲近着她,每日房里容不得其他人伺候,这才将我逐了出来。”
看着菊落哭得泪流满面,提起燕洄后竟气得浑身乱颤。
阮宁蕙反倒镇定下来,忽然笑着上前握住菊落的手道:“好菊落,我知道你素来是个忠心的,表哥他一时识人不清,过不了多久就会想起你的,你瞧,穿得这么单薄,手冻得像冰块一样,去我院里暖暖再说。”
菊落这次确实是偷溜出来的,她听说二爷回府,满心欢喜地赶了回来,却被长荣告知,二爷跟前已不需要她伺候着,日后便在院子里做些针线货。
菊落一听,如坠冰窟,羞愤交加地走出来,一扭脸却看到沈星溯与燕洄在长廊上的身影,登时伤心欲绝,埋头冲到假山后哭了个昏天暗地。
却不想她落魄后,头一个关心她的却是这位表姑娘。
菊落感动得又垂下泪来,摸着阮宁蕙细软柔滑的双手,心中暗道:表姑娘真是个菩萨心肠的,还肯放下身段安慰她们这样的奴才。
阮宁蕙含着冷笑,给环儿使了个眼神,环儿立即上前挽过菊落的手,亲亲热热地哄着她一道回了院子。
菊落跟着阮宁蕙一路到了香雪苑,被客客气气地请入内室。
阮宁慧先由丫鬟们伺候着换衣,让其他下人给菊落端上白瓷小碟,各盛着时令瓜果和糕饼蜜饯等。
菊落暗暗环顾四周,见无论大小陈设皆华美奢华,七八个丫鬟走进走出,内间摆放着千工拔步床,合着不知名的暖香,不愧是世家小姐的闺房,李氏果真有让这位表姑娘做儿媳的心思,才会如此重视。
阮宁慧不过片刻换了一身鲜妍的锦缎衣裙,袅袅走出,见菊落还呆站着,便让贴身丫鬟环儿去扶她坐下,还将自己的手炉一并给了她。
菊落受宠若惊,满腹牢骚和疑虑均化作热泪,拜倒在阮宁慧身前道:“小姐您宅心仁厚,不嫌奴婢如今受冷落,让奴婢好生感动。”
阮宁慧双手搭着她的手臂将人搀起,云淡风轻地笑道:“不愧是表哥调教过的人,人美嘴也巧,把我捧得这样高,好啦,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平白让人看了笑话。环儿,你快去我柜子里拿瓶消肿的药膏来。”
其余丫鬟被阮宁慧不动声色地遣散出去,唯有阮宁慧从家中带来的环儿留在屋内。
阮宁蕙暗自撒下的一方细密的网悄然在头顶展露,一无所知的菊落还当这位表姑娘是位热心肠的主子,早已满心想着报答之意。
阮宁慧也不拘着礼,将菊落让到座上,掏出手绢在她的泪痕上轻轻擦拭着,劝慰道:“表哥是念旧情的,只是一时被那有心计的丫头迷住了眼。不过菊落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不知表哥如今正热乎着,怎么受得了旁人三番四次地泼冷水?”
菊落低头嗫嚅道:“我也只是看不上她那副轻狂样,多嘴了几句,却惹得二爷不快。”
这丫头简直蠢钝如猪,阮宁慧嘲讽地翘了翘嘴角,捧起热茶道:“不过话说回来,燕洄这种穷出身的丫头,无依无靠的,虽说如今飞上枝头了,也变不成凤凰,充其量是个金丝雀,她现在气焰嚣张,又仗着有表哥撑腰就敢胡作非为,还怕等不到抓住她把柄的时候?”
菊落似懂非懂,疑惑地抬起眼来,“小姐您的意思是?”
阮宁蕙见她受教,抿了一口茶后淡淡道:“表哥虽拿她没办法,可你知晓太太最是厌恶府里奴才仗势欺人的,表哥一向孝顺,也不会为了一个丫鬟跟太太过意不去,如今也只缺一个好时机,能成功说服太太才是最重要的。”
菊落经她提点,沉吟了片刻,双眼忽然放出光来,连连向阮宁蕙道谢,然后提着裙摆飞奔了出去。
环儿上前将菊落碰过的器具一一擦拭干净。
阮宁蕙将手绢丢到地上,嘲弄地看着菊落离开的方向道:“真是个没脑子的玩意儿,挑起表哥和太太的争端,你以为你还能落个好?”
菊落这面急冲冲地去找长荣,央求他看在往日的情面上能留她在院里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计,长荣见她低声下气的实在可怜,便暂且答应了,特意叮嘱了别再与燕洄为难。
菊落忍辱负重地点头,实则险些咬碎了后槽牙,原来燕洄没到府上时,她仰仗着大丫鬟的身份在院里要风得风,何时这么屈辱过?
她对燕洄又恨又妒,二爷从前对谁都是漫不经心的,凭什么待燕洄就如此特殊。
菊落在心中默默念着:燕洄,别让我找到你的把柄,我非叫你知道姑奶奶的厉害。
府内平息了几日,因太太吩咐下来要做一场法事,本意是求福禳灾,不宜大操大办,可最后选址设堂、上香、迎神诵经等诸多流程下来,还是动静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