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日渐壮大,是东厂不容忽视的劲敌。
他不止一次亲眼目睹师傅在夜间挑灯,伏案查看上级的传书,呢喃中夹杂着连声轻叹。
在得知沈星溯因参加寿宴而停留在太守府上之时,他甚至没向师傅汇报,就擅自做主,决定在沈星溯身边守卫最薄弱的机会行动。
而这场突发奇想的刺杀行动最终也以失败而告终。
不知为何,黑暗中舍身扑来的女子让他动摇了一剎,做了收手的动作。
要不然这个不知死活的女子早已成了他的剑下亡魂,时至今日湮灭成森森白骨,哪有机会与他再度见面。
若是没有这个意外,他也许能将沈星溯这个心头大患当场杀死,不过若是沈心溯身死,他也定然无法逃脱,余下要面临的种种酷刑,他有信心能挺过,不会泄露丝毫隐秘。
可是后来师傅知晓此事,十分不认可他这种莽夫行为,直言他将整个华潭寺多年苦心经营当作了儿戏。
看师傅态度,似乎觉得他会在酷吏手下吐露机密。
他受师傅养育之恩,怎会因身体受损而出卖华潭寺?
这种不受信任的感觉着实难受。
所以,他如今也属实说不好,到底是怨还是不怨燕洄。
住持还在静静地等着他的答案,他也向来不会巧言搪塞,便据实说出心中所想:“燕姑娘是个心思热枕单纯的人,她有护主之心,身体力行,弟子其实是敬佩她的。”
住持怔了一瞬,随即朗声笑道:“心思热枕单纯么?恐怕另有其人……我的好徒儿,你要知道女子若发狠,便会直击一个人的痛点。”
陈崖落不置可否地低下了头。
住持抚育他长大,知他不习惯表露情绪,又是个沉闷性子,便陪他坐看云转日移,春风拂过面上,和煦安谧。
最后,住持落了茶盏,叮嘱道:“我知你急于为我排忧解难,不过沈星溯已有颜公公亲自动手解决,近些日子你只需要盯着点沈家动向,见机行事即可。”
爆炸性的讯息被住持轻飘飘一句话带出,引得陈崖落惊讶侧目,再想追问时,住持已起身道:“我不便在此久留,若有别的事我会让你师兄传信给你。”
知晓再问下去也是无济于事,陈崖落将住持送走,待那道高瘦的身影消失,他即刻转身回房,换了一身轻便又不易惹人瞩目的粗布麻衣。
他这些时日闭塞耳目,几乎等同于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他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弄清沈家究竟出了何事。
而那道朱红色大门却诚心与他作对般再度响了起来。
这座小院今日罕见的热闹。
门外的人没立即得到回应,便没耐心地高声喊道:“小陈!小陈!你在家中吗?”
陈崖落听出是村民许大娘的声音,将最后一只衣扣别好,走到院门前拨开了一条细缝,仅露出冷漠平淡的眼,简短道:“何事?”
许大娘心宽体胖,热衷于走街串巷,总喜欢与他客套,让他不胜其烦。
许大娘今日穿了一件鲜亮的短褂,面色显得十分红润,像是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漠,身子一歪,露出后面一名年轻女子,笑呵呵道:“我在村口看见这个丫头在问路,我一听,这不是要找你吗?我正好要回家,就一块把她领来了,你快瞧瞧,你可认识她?”
许大娘身后的女子原在左顾右盼,十分紧张地抱着怀中行囊,听到开门声后,偶然一个回眸,露出一张稍显疲态的清丽面容,她抿着唇,眼神中隐隐透露着期待之色。
方才还透着排斥的大门直接就打开了。
许大娘熟络地与他一笑,拔腿就要钻进来,却被陈崖落扶着门的手臂无声挡住去路。
陈崖落看着许大娘背后的人,淡淡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找我何事?”
燕洄一怔,眼风扫过一旁嗅探着八卦气息,急于伸长耳朵偷听的许大娘。
陈崖落转向许大娘,微微颔首示意道:“多谢您好心引路,谢礼明日我会亲自奉送到家中。”
神神秘秘的陈家忽然多了一位亲戚,许大娘好奇心满得要溢出来,只是被人当面下了逐客令,也只好悻悻离开。
燕洄并不急于进院,与他商量道:“是这样的,我与柳妈有些财物急于存放,想来想去都没靠谱的地方,这才来求助陈公子,不知是否方便?”
陈崖落注意到街角站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身上衣裳的料子也是极低廉的,袖口间沾了灶灰,露出的皮肤粗糙发黄,一瞧便知是沈府中做粗活的下人。
只是这名为柳妈的妇人,神色极度不安,只说话这功夫就向来路看了t七八次。
恐怕燕洄是隐去了重要信息不提,只捡着无伤大雅的小事与他说。
“好。”稍一思量,陈崖落点头答应,退后了两步。
燕洄抱着行囊拘谨地迈过门槛,院中环境一入目后,没做足准备的燕洄直接愣在原地。
她属实没想到,这位开口闭口几句话,就敢随意倾吞沈府几千两银子的释心师傅竟如此穷困潦倒。
她迟疑地将包袱递给陈崖落,这里面装的都是她用首饰衣物置换来的金银细软,以备将来的不时之需。
她带着柳妈逃出沈府后,因拿捏不准景帝的态度,思量着两人少不了频繁更换住所,不适合在身上携带太多的财物。
掂了掂手里包袱的重量,陈崖落抬眸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燕洄眼神飘忽,瞧着院里晾晒的衣物,面上尽量平和无恙地含笑道:“哪里有什么事,只不过想到沈府内人多眼杂,这么多财物放在那总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