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崖落开了门,许是才沐浴过,头发湿哒哒的,身上一团水气,望着燕洄风尘仆仆的面孔,开口道:“她得知沈府撤兵,已经去寻亲人团聚了。”
燕洄脑中一团乱麻,将沈府撤兵一事忘到了天边,此时想起才如释重负呼出一口长气,谢过陈崖落后,慢慢下了台阶准备回房休息。
陈崖落却跟着走了出来,“今日你们行事太过草莽,与无关的两人打过照面后,居然还放走了他们。”
“你怎么知道我们回了沈府?”燕洄停下脚步,手搭在身旁冰冷的磨盘上,迟疑道:“你跟踪了我们?”
陈崖落瞥了她一眼,顺势走到院门处落了门栓,语气平平道:“路过而已,那两名猎户想去报官,被我顺手拦了下来。”
“啊……竟将他们两个小喽啰忘了,多谢陈公子。”燕洄与他福了福身,因杂事缠身,也就没精力去纠结其中细节,回了房间收拾妥当后,很快吹灯睡下。
陈崖落透过窗纱,望见对面那间屋子黑了灯,淡淡地转移了视线,望向墙角靠立着的两个长弓和箭筒,溅上的猩红血迹已被他擦拭干净,紧一紧弓弦,倒还能勉强一用。
第二日天刚亮,燕洄仓促起身,轻手轻脚洗漱后见主屋大门紧闭,便没惊扰了他,自己悄悄掩了院门出去。
只是她才赶到树林必经之路,却见到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
斑驳树影下的人显然也注意到了燕洄,低声驱散了手下,独自走了出来。
那人所着锦衣光滑柔顺,在阳光下粼粼泛光,显然价值不菲,他嫌弃地望了望周遭潮湿闷热的环境,从袖口里掏出一块绣了兰花的手帕在额上擦拭。
燕洄拧眉,开口时带了三分怒气,“你们答应过我,待事成后不再纠缠,怎么事到如今却说话不算话?”
那人彻底从树影下走出,露出细致白皙的皮肤,面上看不到一点须发,保养也十分得当,年纪虽不大,嘴角眉梢间却流露出傲睨自若的神色,待到了燕洄面前,才挤出笑容道:“姑娘别恼,丁某不是来找您的,此行另有别的缘由,而且,这次能彻底击溃沈家,全仰仗姑娘相助,我们怎么会恩将仇报呢?”
燕洄冷冷道:“能由丁公公所说,日后别再牵扯最好。”
两人自太守府一别后,有些时日未见。
而且两人那时假借着太守府老夫人寿宴,秘密商议细则时均在暗处,所以燕洄几乎废了些气力才将丁公公认出。
丁公公见她急于与东厂撇开关系,微微一笑道:“其实姑娘神通广大,能妙手取来当年襄王的旧物,实在让我们叹为观止,姑娘何不加入东厂?若是以后隐居这种幽林小径,实在浪费人才。”
“这件事我早已回禀过颜公公,怎么他又差你特意跑一趟,来问这无聊之事?”燕洄面无表情道:“希望东厂的人能按曾经的约定来,我只负责我需要做的事,其余的成果一概不过问,还请你们也能还我清净。”
“那是自然。”丁公公颔首,识时务道:“既然姑娘有要事在身,那我就先告退了。”
见着丁公公离开,燕洄立即转头向密林中跑去。
丁公公是颜无恒的属下,曾经与她联络沟通。
而颜无恒是沈家的政敌,莫非是得知了沈星溯在此地,要斩草除根?
燕洄心下焦灼,越跑越快,而头顶也隐隐传来雷鸣,刚才晴空万里的天转眼间布满了乌云,压得极低。
空气里尤为沉闷湿热。
燕洄赶到那间小屋,外面陈设如旧,丝毫不乱,心中稍轻松了些,但打开门后,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燕洄转身站在空地中,高声呼喊沈星溯的名字。
而她的声音却被淹没于滚滚雷浪之中。
风声呼啸,将她的呼喊吹散,堙灭在幽深灰暗的林间,
转眼间,细密雨点砸在脸上,燕洄仰头望见浓厚的乌云已将整片天空包裹起来,雨势还有愈来愈大的迹象。
燕洄只好先顶风回到屋子里翻找出一把油纸伞,再度开门时,枝桠狂扫,地面不断刮过碎石和土块,擦过裸露的肌肤便t是一道血痕。
雨点落在伞面上砰砰直响,正如燕洄紧张狂跳的心声。
丁公公显然来者不善,而沈星溯也随之不见踪影,不由让她想象出千百种的可怖结果。
她双手紧紧抱着伞柄,防备下一秒狂风将其掠去。
雨水倾盆而下,冲刷了脚印,让她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林里乱转。
天色黯淡,不知名的小兽在幽林深处呦鸣。
燕洄提心吊胆地艰难前行着,直到路过一个浅坑附近,半身高的灌木丛随着狂风乱舞,不经意间露出了一个袍角。
大雨如注,燕洄视线模糊,只能一边呼唤沈星溯的名字,一边伏身摸了过去。
那人不仅没能回应她,反而静静地躺在水洼中,一动不动。
燕洄忍不住加快脚步,而雨路湿滑,她不慎踩到湿泥,一个趔趄重重滑倒,正摔在那人的腿上。
指尖触及到一片湿冷,寒意攀爬而上,直钻到骨缝里。
燕洄胡乱地撑着地面坐起,将遮挡视线的杂草拼命挥开,向那无知无觉的人爬去。
凭空一个霹雳。
陡然照亮了底下那张七窍流血的狰狞面孔,这人鼻梁正中被砸得凹陷进去,双目圆睁,眼白爬满蛛网般的红血丝,死不瞑目的样子犹如被厉鬼索命。
“啊——!”
燕洄惊恐地连连后退,背靠树桩,一时间全身血液逆流而上,耳膜鼓噪,嗡鸣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