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帘入内,燕洄静静地躺在马车一侧软垫上,气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只是人仍旧浑浑噩噩的不得清醒。
郎中与一名嬷嬷正在低头换药,只留了另半面的一个空位。
沈星溯俯身坐下,顺势瞧了瞧燕洄。
郎中扯下一把厚厚的带血棉布,嬷嬷瞅着间隙,用水湿润着燕洄嘴唇。
燕洄人虽昏迷着,可面上冷汗淋漓,手脚抽搐,口中不断呓语着:
“妈妈……我好疼……你让医生给我打止痛药……妈妈……”
嬷嬷茫然地抬起头,“这妮子是烧糊涂了,不知在说什么。”
沈星溯也听得一知半解,不过这些话日后慢慢问她也就是了,当务之急是先保住她的性命。
待换过了药,燕洄重新陷入层层柔软的锦垫之中,苍白的侧脸掩藏着,过分的羸弱与瘦削。
沈星溯靠在车壁闭目养神,只听窗外一声熟悉的隼鸣,撩开帘子后,果然看到天空上盘旋着一只灰褐色的猎隼,胸前羽毛遍布棋盘般的黑白碎点,神气又威武。
沈星溯以为它要落下,只等了半天都不见动静,细瞧之下才发觉猎隼虽有意压低了高度,可一双锐利的眼眸死死锁在偶尔翻飞软帘后的少女身影,叫得凄厉急躁。
沈星溯捏着帘子的手顿了顿,气笑了,狠狠落了帘子,挡住了那碍眼的东西。
养了它这么些年居然对正经的主子漠不关心,反倒紧盯着一个只相识几日的女子。
这臭鸟。
沈星溯高声让人加快脚程,好在大道平坦,车轮滚得飞快,车厢内也不颠簸。
过了几日,装潢华丽的马车缓缓驶到沈府大门前,恭候良久的小厮丫鬟们一窝蜂地迎上前来,首先将大太太李氏搀扶下车。
李氏顾念着儿子,频频回头望去。
人群中的菊落费力拨开旁边拥挤的丫鬟们,扭着腰身钻到前排站定,翘首以盼地望着队伍。
菊落是沈星溯房里的丫鬟,细眉细眼水蛇腰,有几分姿色,听闻沈星溯回府的消息后起了大早就装扮上了,心中急切地想要第一个去迎二爷,可规矩不能破,也只好先行抢个露脸的机会。
不出菊落所料,李氏一晃眼从人前看到她后直接吩咐道:“菊落,你去伺候二爷下车回府。”
由李氏亲口委任,这样既不显得争锋也不会错失良机。
菊落喜不自胜地走到那座最宽阔的马车前,低声请安行礼。
车厢软帘微动,却不闻人声。
菊落虽诧异,却还是耐心提高了嗓音。
半晌,车厢后伸出一只干净修长的手,将帘子挑开,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的纷闹,稍显俊丽疏离。
菊落大半个月未见他,心怦怦直跳,低着头上前作势搀扶他下车。
沈星溯却轻轻摆了摆手,一纵直接跳下了马车,回头便去后面的笼子里察看大花的情形,多一眼都未分给菊落。
菊落悻悻地将视线从沈星溯的背影上抽离,却猛然发现沈星溯本应独乘的马车上居然还有其他人在。
她大着胆子悄悄掀开一条细缝,瞧见一t名上了年纪的嬷嬷正在软榻前忙活。
心还未落下,目光偏移,又看到软榻上不正躺着个妙龄少女,人长得清瘦俏丽,双目微阖,面上虽失了几分颜色,但却有弱风扶柳的病西施之态。
菊落险些咬碎一口银牙,攥着软帘久久不能平静。
最后还是长荣走过来一拍她肩膀,唤回了她些许理智。
“看什么呢?傻呆呆地站在这,二爷都进府了。”
“啊……哦。”菊落勉强回了一个笑,撤步后退,心中实在难咽下这口气,又回头拉住长荣的袖子低声问道:“我刚怎么听见二爷的车里还有别人?二爷不是一向不许其他人与他共乘吗?”
长荣了然一笑,压低了嗓音道:“那是太守府上的一个小丫鬟,这不二爷专程为了她提早回京了。”
“太守府的丫鬟?!”菊落不由提高了嗓门惊叫,引得周围人侧目,她慌忙捂住嘴,额头上的冷汗却涔涔而下,“怎么会?二爷怎么会让一个丫鬟上他的车,二爷不是从来不……”
“你别瞎猜了。”长荣止住她的话,笑呵呵道:“我实话告诉你吧,二爷在太守府上遇刺,是这个小丫鬟舍身相救,才能得此厚待,你要是拈酸吃醋,也可以给二爷挡个刀子,二爷准保对你比对她好得多,上个马车又算什么,没准还能上到二爷的床,哈哈哈哈!”
菊落扬起手嗔怒道:“好啊,你拿我取笑,看我不打你的嘴。”
说话间,府上几个小厮抬着软垫铺着的木板到马车前,两人侧身让开路。
原来是小厮们得了吩咐,要将燕洄接入府上医治。
李氏和沈星溯两位主子都已入府,下人们也不再聚在门口。
菊落碎步回院,开门与梨青撞了个满怀。
菊落胸口被什么硬物硌得生疼,怒气冲冲地抬手就给梨青推开。
梨青趔趄着撞到一旁的石狮兽首上,又低眉顺眼地自己站了起来。
菊落看也不看她,进了正房,发现屋内空荡荡的,又返身回头抓住梨青问道:“二爷人呢?”
梨青与菊落同为沈星溯贴身伺候的婢女,却是最好脾气的一个人了,脸上还未褪去稚嫩,稍显圆润,生得极白,扎两个小圆髻,像画上的送福娃娃。
“二爷没回院里来,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梨青摆弄着怀里的针线筐,一边回答。
菊落翻了个白眼,拧身出来,四处打听,这才知晓沈星溯是送来时车上那个病西施到后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