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儿功夫,燕洄手脚回了温,瞧下人们搭着黄花梨的炕桌摆好了,估量着沈星溯许是快回来了,便拢紧了领口,与梨青告了别。
走到厚实的毡帘前,燕洄另一手捂着帽檐,咬咬牙埋头冲了出去,却没感受到意料之中的透骨寒风,而是重重地撞在了什么人的胸膛上,对方自岿然如山,而燕洄腾腾倒退了两步,被门槛拌了个趔趄。
梨青吃惊地看着燕洄去而复返,还没张口说话,便看到帘子后走进来的沈星溯与菊落两人。
燕洄捂着隐隐做痛的额头,一抬眼瞧见沈星溯伸手解了鹤氅,轻轻拍了拍被她撞过的地方,不由得赧然羞愧,低头道:“奴婢鲁莽,不小心惊了二爷。”
沈星溯将鹤氅交给梨青,拍去身上碎雪,绝口不提方才的碰撞,温声道:“你来得正好,不用我遣人去唤你来。”
燕洄来不及细想沈星溯此言深意,便见他洗净了手后盘腿坐在炕桌一侧,向她招了招手。
燕洄走过去才发觉沈星溯对面还放着空置的碗筷,似是特意给何人准备的。
“你那日救我,我还未郑重谢过你,今日先别急着回去,与我一同用膳吧。”沈星溯甚至伸手为她摆好了玉碟与筷子,对着兀自发呆的燕洄道:“愣着做什么,坐下。”
燕洄闻言大惊失色,忙道:“为主子搏命那是奴婢的本分,何谈谢字,二爷此举才是折煞了奴婢,与主子同桌用膳实在不合规矩,且奴婢言行粗鲁,唯恐污了二爷的耳目。”
“这院子里又没别人,何必妄自菲薄,有我发话谁敢闲言碎语?”沈星溯微微上挑着眉梢,其余仆从闭塞耳目不敢出声
沈星溯虽面上带笑,可燕洄深知这笑中带着几分的厉害,不敢再回绝,道了一声失礼,便拢着衣摆谨慎地挨坐在另一侧。
侧面的烛光摇曳不休,打在两人面上却是不一样的光景。
沈星溯眉目如画,眼角眉梢带着几分春情,分外娆丽端秀,可唇边勾着浅笑又透着一股子别有深意,让人坐立不t安。
燕洄刚从冰雪中恢复体温,活动着手指,小心地捏住竹筷的上端,却不敢去夹菜。
沈星溯亲自拿起酒杯为燕洄斟酒,燕洄急忙双手接过,在对方的盯视下小口啜饮着。
“只喝酒烧心,你配着些菜吃。”沈星溯状似无意地在桌上各色菜肴上巡视一圈,正巧便挟了两块炙烤得香喷喷的羊肉放在燕洄面前的玉碟中。
燕洄捏紧了酒杯,心中暗暗跳了几下,额角青筋隐隐抽动,强忍着想离开的冲动,推脱道:“奴婢昨儿食了荤腥,伤了胃口,今日实在吃不下了。”
沈星溯却坚持着将玉碟往她那边推了推,平和道:“只吃这两块便作罢。”
燕洄光是低头看向那两块油滋滋的羊肉都喉间一阵抽搐,更别提要张口吃下,犹豫了半晌时间,沈星溯酒过三巡,微微带了些醺然,略微强硬地说道:“为何不吃?难不成你是不给我这个面子?”
到底是惧怕对方无端寻自己的错处。
燕洄勉强笑了笑,捏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不,奴婢这就吃。”
说罢,燕洄将两块羊肉直接塞进口中,没嚼两下,便梗着脖子咽下。
可口中还是免不了充满腥膻之气,拳头似的不停地击打在口腔内壁,直至喉间。
燕洄用手狠狠掐着大腿,忍过一阵阵强烈的呕意。
她着实高看了自己,误以为囫囵吞下就没事了。
谁知那两块羊肉并未因咽进肚子里而化作无形。
强烈的异物感不断冲击着强装镇定的她。
燕洄置身蒸笼般出了不少的汗,手脚都有些发软,被掐得青紫的大腿也终于抵挡不住生理反应,再不走,就真的要在众人面前出丑了。
燕洄来不及告退,双手捂着嘴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房间,匆忙间寻了一个花圃,抱着树干吐了昏天黑地,直吐到腹中空空,只剩下酸水才停歇。
燕洄大口喘着粗气,嘴里被酸气侵袭,只觉自己浑身臭气难闻,刚一转身,沈星溯居然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的台阶处看着自己。
但见沈星溯的神情比身后漫天肆虐的飞雪好不了多少,只对着她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燕洄,你不喜羊肉的腥膻之气为何不早说?何故这样勉强自己?”
晚膳闹了个不欢而散,燕洄离去后,沈星溯也没了用膳的心情,命人撤去了碗碟,烦躁地在房间里转了转,心绪不得开解反倒越来越纷乱,干脆迈步出来,径直去了书房。
因他曾下了禁令,没有下人敢擅自进入书房,所以书房内的陈设还是他上次离开时的样子。
沈星溯除去外衣,坐在书案前,随手捡了张新纸铺展开,一手挽袖,另一手执笔添墨,在空白处勾画着,所画内容已深刻在脑海之中,甚至不用思考,便如行云流水般跃然浮现在纸上。
待搁下了笔,沈星溯自然地将画纸拿起,透过薄光,身姿轻盈俏丽的女子伏身弯腰,以手探溪,尝试去捞住那水中月,而往常并未着墨的脸上居然无意中勾画了神采,低垂的眼睫鸦羽般半遮住杏眸,唇角上翘,勾勒出柔情缱绻的笑意。
待看清了画上之人的面孔,沈星溯执画的手微僵,被烫到似的猛地将画纸揉搓成一团掷在地上。
他竟然无知无觉地画上了燕洄的脸。
书房的门忽然被人敲响,沈星溯喝道:“什么事?”
屋外的人默了一瞬,似乎被沈星溯近乎质问的严厉语气吓了一跳,缓了缓才忐忑地开口道:“奴才长荣,有事禀告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