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洄闻言屏住呼吸。
沈星溯摸了摸下巴,宫中以颜无恒为首的阉党们最近动作频繁,几月前妄图插手军机要务,主张宦官监军,虽被他和父亲等朝中几名臣子执意上书劝阻后,可他们也没彻底死心。
那颜无恒是个奸佞小人,谄媚君主,哄得圣上缺他不可,实属难办……
这次返回军中,形势还不知如何严峻。
沈星溯无不可惜地说道:“罢了,军中太苦,也不是女子待的地方,你乖乖地留在府里,等我得空就带你去苏州坐画舫玩,省得你憋闷。”
燕洄自他说让自己一起外出时就紧捏着手指,直到他改口才放心下来,点了点头。
午后,燕洄推开窗牖,独自趴在窗台上,任阳光洒在背上,她昨晚喝酒伤了脾胃,人懒洋洋的不说,还没有什么胃口,中午也仅吃了几口就撂下筷子,急得沈星溯要给她叫郎中来把脉,好不容易才推脱掉。
窗外景色固定沉闷,燕洄披了件衣裳去花园子散心,只是沈府虽壮阔,花园中的假山溪石等美景还是逃不开人工雕琢的堆砌枯燥感,待了没多会儿,燕洄又慢悠悠地踩着圆润的鹅卵石小径往回走,才到门口就看到一个鹅黄色衣衫的小丫鬟正翘首以盼地站在那里。
待梨青开门出来,两人一对话,燕洄这才发觉这是阮宁蕙的贴身丫鬟环儿。
“我们二爷……二爷现下实在繁忙,我看还是……”梨青红着脸,说话也断断续续,眼睛不知飘向哪里。
燕洄一瞧就知道是沈星溯差了梨青出来编纂个瞎话哄环儿走呢,可梨青单纯直爽,话说到一半,心虚得舌头都快闪了。
环儿也是个机灵的,扒着门朝内看去,一边说道:“可我上午还听二爷跟院里的丫头们玩闹呢,怎么现在就不见人影呢?”
梨青拼命地堵着门,生怕一个不注意让环儿钻了进来,“我说的是真的!”
两人纠缠了好一会儿,燕洄站得脚都发麻了,只好过去轻声让环儿让一让。
环儿闻声回头,眼风上下一扫,嘴快撇到后脑勺,一甩发辫哼了一声就走了。
梨青长呼一口气,“可算是走了,阮小姐执意要请二爷,二爷又铁了心不见,为难的还是我们这些下人。”
不知想到什么,梨青抱住燕洄手臂道:“方才还好你过来,要不然二爷教我的那些话,我还真有些说不来,太欺负人了。”
燕洄沉吟了一会儿,对此不置可否,阮宁蕙在她看来应该是与沈星溯联姻的最佳人选,知根知底,人也貌美如花,痴情一片,只是沈星溯眼光挑剔,性子也怪得离奇,对阮宁蕙避之不及。
到了夜间,燕洄回房看到外间床上的铺盖还未撤去,而沈星溯翘着腿坐在圈椅中一边看书,一边伸手将食物递到猎隼嘴边,简直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地盘了。
燕洄一走近,猎隼囫囵吞下嘴里叼的半块肉,在架子上一蹦一跳,长翅打开极力地延伸出去,像是在炫耀自己,最后被沈星溯一推,强行放到窗外去了。
关了窗子,沈星溯重新坐了回去,燕洄面露难色道:“我这里太过局促,床面又硬,不回去睡吗?”
沈星溯用茶盖刮了刮茶沫,故作不懂道:“我反倒觉得这里比我房里好。”
沈星溯耍无赖,各屋又都已掌灯休息了,燕洄气得甩了珠帘不去理会他。
自她进去,沈星溯忙将茶盏轻轻放回桌面,凝神听着里屋动静,见她不再一味赶自己离去,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轻手轻脚站起将椅子归位,自己打水洗漱。
待收拾齐整回来,燕洄早已躺下歇息,沈星溯便俯身一吹灯盏,屋内顿时陷入昏暗中。
一阵窸窣响动后,沈星溯躺下,心满意足地阖上眼睛。
这一夜,他又入了梦。
而景象却与昨夜截然不同。
梦中场景虚晃不清,但沈星溯仍能辨认出自己坐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前厅内。
外面的下人们喜气洋洋地挑着鞭炮在放,火花炸起,院里满是白烟。
待呛人的烟雾散去,执礼的喜娘扶着新娘子迈过门槛。
有调皮的顽童拍着手跑过去,撞得新娘子趔趄着歪了歪,喜帕扬起的一瞬,沈星溯看到燕洄如玉的下颌,启唇轻呼了一声。
他顿时一笑,下意识起身去接她,而自己的腿脚却像是焊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在左右宾客们骤然响起的掌声中,沈星溯这才发觉,自己竟也坐在宾客中央。
走到尽头,喜娘笑盈盈地松开了手。
没人指引,燕洄自宽大的长袖中茫然地探出指尖。
接住燕洄的是一对修长宽大的男子手掌。
两人都着大红色的喜服,在众人面前行礼对拜。
沈星溯又急又怒,随着一声嘶吼,他猛地夺回身体的掌控权,自腰间抽出宝刀,凶神恶煞地站了起来。
眼见喜事居然要见血,众人纷纷夺路而逃。
一时间,桌椅板凳齐飞,大堂内混乱不堪。
沈星溯大步冲到新郎官面前,举刀便砍。
喜帕飘落在地,燕洄所戴头冠的珠串轻摇,她舍命拦在长刀前,眼神像淬了毒般恶狠狠地盯视着沈星溯。
望着眼前陌生的眉眼,沈星溯骤然脱出噩梦,从床上弹坐而起,呼吸急促不安,方才的景象滚滚浪潮般在脑中不断反复冲撞。
他勉强自己静下心来,在昏暗中不知坐了多久。
刚想安慰自己那是梦境,是虚假的,不必放在心上。
可转念想到燕洄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嫁人。
他也不能一世强留她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