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岁面前这位摊主,一开始对她也是这态度。
他并没有觉得岑岁会真买东西,所以也懒得多说什么,只让她自己看着玩。
但他坐着打量了岑岁一会,看到她手腕上戴着镶钻的金镯子,意外发现这小姑娘是个阔主,买个古董玩玩对于她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就立马改变主意了。
衣服包包他看不出门道,金子那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真金上镶的钻,那能是假钻?
这镯子少说也得三四万。
他看岑岁拿起摊位上的八方贯耳瓶,对着放大镜左看右看,一副很是感兴趣的样子,这便忙开了口,说:“这是哥窑里出的金丝铁线,姑娘眼光不错,也是玩我们这一行的?”
岑岁笑一下,还是低着头看,“算不上,刚入门。”
摊主眉眼笑眯眯的,看起来依然十分老实,“那姑娘您是天生眼力好,哥窑是五大名窑之一,其中尤以金丝铁线非常出名,和它相对的弟窑,还有一段历史故事呢。”
岑岁仔细看完八方贯耳瓶的底足,已经断定它是个赝品了。
虽然这个八方贯耳瓶的器型和开片1都做得不错,瓶口还做出了水渍的印记,而且不管是瓶壁厚度,还是整个瓶子的重量,都仿得和真品相差无几,但底足有破绽,为了遮住原胎做旧,后抹了紫金土。
没见过真哥窑的人,说不定真会上当。
岑岁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成一个这么有内涵有底蕴的人,这种感觉说起来还挺不错。
而这个结果配合上摊主的话,她也很轻松就发现了——这个摊主是在忽悠她。
摊主看她拿了个假货把玩这么久,又看她年纪小,断定她不懂行好骗,所以故意虚捧她说她眼力好,再借助一点古董上的传奇故事,想让她甘心掏钱。
卖古董必备技能之一——会讲故事。
有时候故事讲得好,再赝的赝品都能卖出去。
这一行水深,真正识货的人实在也不多,被骗的不在少数。
岑岁没有拆穿他,捧着八方贯耳瓶抬起头来,好奇问:“什么历史故事呀?”
摊主仍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酝酿出讲故事的口吻来,开口说:“话说在南宋的时候,有一对章姓兄弟在浙江龙泉县建窑制瓷,哥哥章生一建造的窑叫哥窑,弟弟章生二建造的窑则叫弟窑。相传哥哥烧瓷技术很高,名满天下,弟弟这边就起了嫉妒之意。”
岑岁看着他,继续捧场地问:“然后呢?”
摊主拿过杯子喝口水,“这弟弟眼红得不行,眼红得滴血,心肠还坏,就想毁了他哥哥的名声。于是他就悄悄摸摸地,在他哥哥的釉缸里加了很多草木灰,真是坏得不行。”
岑岁扑闪一下长睫大眼睛,等着这摊主讲下去。
摊主看着她继续说:“哥哥真被他坑到了,烧好开了窑一看,烧的瓷器釉面全部都裂开了,真是裂得密密麻麻,哥哥当场就急哭了。但也没有办法啊,都烧出来了,只能拿到市场上去做低价处理。有句话怎么说,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这种带裂纹的青釉瓷器,让人感觉很是新奇,当时的文人雅士,欸,还都非常喜欢,一下子就出名了。弟弟怕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帮他哥哥烧出个独树一帜的新瓷来,很是有趣。”
说完指指岑岁手里的八方贯耳瓶,笑着道:“这就是哥窑里烧出来的,金丝铁线。”
岑岁觉得这摊主故事讲得不错,语气顿挫,还能调动人的情绪。
如果她是个真正刚入门的纯小白,说不定这会脑门一热,已经掏钱把这件八方贯耳瓶拿回家去供着了,可惜,她能看出这个瓶子的破绽。
她拿着瓶子又掂一掂,松着语气道:“您这瓶子确实是挺好的,不管是它的釉色还是开片还是重量,都没有什么太大问题,只不过……”
岑岁本来是想说出这个瓶子的足底破绽,来显摆一下自己的鉴宝才能的。
这些摊主把她当个乐子看,那她就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人不可貌相,让他们知道,用先入为主的观念小看人是不对的。
但话说到这里,她目光不经意间一瞥,在刚移走了两寸的阳光光斑里,忽看到一堆碎瓷片里露出的一小片碎瓷。
这片碎瓷只露出拇指大小一个角,在阳光的照射下,颜色鲜碧,质地莹薄,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忘了把话说下去。
也就这么一瞬,岑岁突然又觉得——低调未必是件坏事。
这些摊主先入为主的想法也确实没有错,一个人没有个几十年的收藏把玩经验,根本不可能有多了解古董古玩。
她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懂古董?
摊主不知道她要说什么,看她突然卡了壳,只语重心长开口道:“说真的,要不是跟姑娘有缘,这件金丝铁线我也不一定会出手,我们卖古董的也都喜欢自己收藏,你看我这摊位上,总共就这一件金丝铁线,我还舍不得出呢。古董这东西,说到底,讲究的就是一个缘分,这件八方贯耳瓶和姑娘真的有缘。”
岑岁从自己的思绪里醒过神,看向摊主,问他:“你说什么?”
摊主看着她,一副你今天不买我才赚的表情,“我说玩收藏讲究的就是缘分,这个八方贯耳瓶和姑娘有缘,我才愿意t出手,不然我宁愿自己收着。”
这也是卖古董的惯用套路,给自己的东西抬价值。
古董不是路上卖的青菜萝卜,你不能那么急着出手,必须得表现出舍不得的样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