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稍微转暖,姜萤萤立刻便脱了厚重的披风,穿上嫩黄襦裙,仅有脖子上一圈兔毛围脖御寒,一个年过去,她大吃大喝,非但没长肉反而抽条了,肩胛和手臂呈现出纤细的形状。
她提着裙子跟在殷恪后面,絮絮叨叨说着,“砰——”,果不其然又被关在门外。
狠狠跺脚,气得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姜小娘子,您的板凳已经备好了,是否要坐?”松烟提着她的专属小板凳,从拐角墙后探出头来。
“不要不要!我已经是七岁的人了,不会再做这等幼稚的事情!”
姜萤萤回家找槐叶给她梳妆打扮。
“殷小公子答应带你去灯会了?”
姜萤萤瘪嘴摇头,槐叶心中了然,殷小公子和三公主殿下年龄相仿、才情相当,他们的约会,哪里会想要带着邻家小妹妹。
更别说,自家娘子是个还没入性的,半分不懂男女之事,到时候说了什么不妥的话,惹怒了公主殿下便不好了。
槐叶把姜萤萤的长发梳顺,盘成双鬟,系上襦裙同色的鹅黄束带,化了最近京中流行的珠泪桃花妆。
“那娘子不准备去灯会了?”
姜萤萤把话本摊开在膝盖上,翻了一页:“不可能。”
槐叶用兔毛扫子沾了桃红胭脂,扫上她的脸颊。不由感慨,过了个年,娘子便由一团粉白的孩童,长成了清丽的小少女,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眉目流转,却已经有了八分灵巧。
不知日后再长开些,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她问道:“那娘子预备怎么办?老爷可是明令禁止过,叫你不许再钻马车了,那样危险。”
姜萤萤合上话本,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笃定道:“大路朝天,又不是他开的,我跟上去,他还能撵了我不成。”
既如此,槐叶也无话,往她眉心贴上花钿,心中暗暗盼望着殷小公子自求多福。
那边厢的殷府,殷恪换上月白绸衣,发间仅有一只羊脂玉簪。大梁人都爱美,男子也喜好簪花打扮、搽脂抹粉,他却嫌那些麻烦,以穿着舒适为先。
松烟却觉得,自家公子完全不用那些装饰,他随了秦夫人,生来肤白,胜过那些人抹粉后许多,简单衣着便衬得他气质绝俗、翩然若仙。
酉时,夕阳西斜,浅黄的暮光轻似薄纱,打在屋檐墙壁、青石板路各处,殷恪走出殷府时,不出意外地看见了巷子中央等候的小娘子。
鹅黄裙摆绣着珍珠,在夕阳下发出金灿灿的光茫,圆乎乎的脸,锯齿一般的刘海儿下是双极好看的眼睛,在抬眼看向他那一刻,如同夜晚的灯盏被点亮时骤然升起小火苗儿,有水灵灵的润泽泛开,显而易见的开心。
殷恪像被风迷糊了眼睛。
“哥哥!你怎么那么慢呀,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姜萤萤上前挽住他的手,抬起脸笑,嘴唇上似乎涂了口脂,或者是一些可以食用的亮晶晶的东西,笑得并不露齿,没暴露她缺了几颗门牙的事实,两片嘴唇看起来就像一颗洒满糖霜的糖葫芦。
她不闹的时候,其实比一般小娘子要漂亮许多,或者说是,相当,可爱。
他已经许久没和姜萤萤说过话,此时却很想捏捏她的脸,他也随心而为了。
手感很像一块糯米糍。
姜萤萤握住他的手,说话漏风:“放开我,痛痛。”
“三、二、一……”殷恪在心中默念。
“姜萤萤,你给我回来!”孟夫人从姜府出来,揪住姜萤萤的耳朵,怒不可遏,“陛下赏的御品桃酥,特意留下一盒送你外祖父的,你怎么给我偷偷吃光了!”
殷恪在姜萤萤错愕的目光中,把她推远,拂去衣袖上她扯出来的皱褶,浅笑启唇——
“妹妹,好好跪祠堂吧,我先行一步。”
灯会向来热闹,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人群摩肩接踵,欢笑声、叫卖声、叫好声声声入耳。玉禧楼三层雅座,殷恪与公主对坐,就着夜晚的习习凉风畅谈甚欢。
“公子可是在等什么人?”
殷恪捧着茶盏的姿势定住,笑着问她何出此言。
“公子虽然极力与我礼貌对答,眼神却频频游移,望向街边。公子对茶要求极高,这玉禧楼的碧螺春是去年的旧货,公子却不知不觉间喝了三杯。”
殷恪失笑:“果然瞒不过殿下的眼睛。”
司马鸢静静等他解释。
“殿下可知,殷家与姜府对门,那姜家的小娘子萤萤,最最顽皮愚鲁,无论我要去哪里做什么,总是纠缠不休。今夜她被孟夫人禁足,但我总觉得,她不会甘愿就范,总会寻到机会出门。”
殷恪猜得没错,姜萤萤被扔进祠堂,却不可能乖乖罚跪,拎着裙子四处查看,有没有能出去的法子。
同为沦落人,挨了一顿板子的姜耘老老实实跪在祖宗牌位前,有气无力道:“那可是陛下御赐给外祖父的桃酥,你竟也敢吃,真是胆大包天。”
姜萤萤叉着腰来到姜耘面前,上下打量,摸摸下巴:“你的银子,应该都被爹娘没收了吧?”
她努努下巴指向高墙,姜耘瞬间懂了她的想法。
“娘亲只是罚你跪祠堂,你这般不服管教,等会儿她气狠了,可能会直接打你板子。”
“打就打,反正我今晚一定要出去,”姜萤萤从鞋子里抽出一张百两银票,诱惑姜耘,“要不要?”
姜萤萤踩着姜耘的肩膀登上围墙,正要闭着眼睛跳下去,忽地看见一个人站在殷府门前,她大喊:“凌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