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家人把元滢滢送进皇宫时,心中并不是打着要她光耀门楣的念头。在他们看来,元滢滢性子软弱,即使进了宫,最好的结局也不过籍籍无名,终此一生罢了。
得知元滢滢被赐婚给大理寺卿做妻子,元府上下皆是惊讶不止。女侍虽然不是圣人名正言顺的妃嫔,但从古至今,即使一生都得不到恩宠,也不会被放出宫去。而元滢滢不仅被陆应淮亲自指了婚配,还是大理寺卿正妻这样的好身份,难免令人琢磨不透。
这让对元滢滢忽视已久的元父,开始重新审视起这个大女儿。他心头转过百般心思,皆是想着如何利用这桩婚事,为元家铺路。元母的脸上也满是喜色。元府中,唯独两人神色淡淡。
一是元明珠,她同元母疏远之后,初时还未放在心上。因为元母自幼便疼惜她,她心中想着,元母不过和她闹几天别扭,便能恢复如初。但时间久了,元母待她却始终没有回到从前,元明珠这才觉得慌乱。她想了许多法子去修补两人之间的关系,但往日那些讨喜的法子,却通通没了用处。元明珠逐渐觉得无望,但她觉得,即使元母和她疏远,她也是元家最宠爱的女儿,而被抛弃到皇宫的元滢滢,根本不能和她相提并论。
因此,元明珠在听闻圣人旨意时,失手打破了最欢喜的玉镯子。她愣神了许久,又拉着身旁丫鬟确认,才终于相信,元滢滢竟然能够从皇宫中走出,且不日就要成为大理寺卿的妻子了。
元明珠口中喃喃着:“怎么会……她是圣人的女人,即使被丢到冷宫去,圣人也不会让她出宫的。何况……她另有情郎。是了,那大理寺卿定然是不知道。”
元明珠慌乱的心绪逐渐平稳,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不觉得欢喜的另外一人,便是元时白。莹润光滑的马球,被他握在掌心细细摩挲着。良久,元时白才开口道:“去清点我私库中的物件。”
他要亲自为元滢滢挑选出嫁的嫁妆。在元滢滢进宫时,元时白本以为,自己已没有这个机会。不曾想,他还是能够为这个亲妹妹,选定嫁妆单子。
元父自诩是大理寺卿的未来岳父,他端坐在府上,等候越曜前来拜见。只是,他从满脸平静,等候到心绪不稳,却始终没有见到越曜的身影,也没有等到元滢滢归家。
元父只能托人去打听消息,才知陆应淮金口玉言,他只道元滢滢已经进宫,便是宫中之人,和元家再无干系。至于婚嫁一事,元滢滢也应当从宫中出嫁,而非元家。
得知消息的元父,顿时跌坐在酸枝木圈椅中,他脸上是火烧一般的羞恼,心中惴惴不安地揣测着,圣人此举可是恼怒了他。元父的余光,扫到静立一旁的元母和元滢滢时,立即火冒三丈道:“定然是你们薄待了大娘子,若是你们待她好些,她怎么会宁愿在皇宫出嫁,也不愿在元家!”
元明珠心有不愤,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在元父眼中,再也不是那个让人疼惜的小女儿。元明珠唇瓣微张,最终什么都没有,只是和元母站在一起,承受元父的
怒骂。
元父更是悔不当初,只是时光不能回溯,他再想要弥补,此时也寻不到法子。
待元父发完怒火,元时白才淡淡开口,他要另辟府邸。他本就亲情单薄,之前是了无牵挂,如今唯一有所挂念的,不过是一个元滢滢罢了。
元父本想阻止,他还尚在,元时白便搬出元府算是何等事。只是元父看着元时白淡漠的神情,又想起圣人对元府模糊不清的态度,便颤声同意了。
“也好。你自立门户……也好。”
……
十里红妆,浩浩汤汤地从街头铺满街尾。
元滢滢带着大红喜帕,视线被尽数遮掩,因此她也看不到,陆应淮讳莫如深的目光,和淑妃仇恨似地望向越曜的神情。
“妹妹。”
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元滢滢喜帕上的流苏轻轻晃动,她微一垂首,便看到了元时白的暗红色衣角。元时白甚少穿着这般艳丽的颜色,元滢滢看不见他今日完整的装扮,但觉得依照元时白的长身玉立,这样一身喜庆打扮,定然是君子如玉,令人移不开眼睛的。
元滢滢柔声唤了句“阿兄”,她绵软白皙的手掌,便搭在了元时白的掌心。
元时白的双臂,穿过元滢滢纤细的腿弯。他的怀抱带着温暖干燥的香气,步伐令人觉得沉稳又安心。元时白将元滢滢抱到了喜轿里面,却迟迟没有从喜轿中抽身离开。
元时白全然不管外面的议论纷纷,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喜帕上的流苏道:“妹妹,我不觉得越曜是个好归宿。”
元滢滢身子微动,元时白又道:“不过——和圣人相比,他总算更好些。”
说罢,元时白便缓步退出,他凝眉看着喜轿被缓缓抬起来,一摇一晃地离去。
相比于普通女郎的出嫁,元滢滢的嫁妆,大都是由兄长元时白准备的。淑妃有心添上一些,但被元时白拦下了,他只道:“滢滢是我的妹妹,她又是娘娘什么人呢。娘娘若是想送,以贺礼的名义便好。”
淑妃便只能作罢。
吹吹打打的声音,逐渐远去了。这桩声势浩大的婚事,足够都城的人议论许久。
元时白仍旧是一副淡淡的神色。他抚摸着圆润的玉石马球,眉眼微软。
元时白指腹微动,轻声叹息道:“还是……没还回去啊。”
大理寺中人本以为,越曜即使成亲,也会迎娶一个相敬如宾的妻子。但今日,越曜对待元滢滢的小心翼翼,他们都尽数看在眼中,心道元滢滢本是圣人的女人,这件婚事如果不是越曜主动求取,哪里能成,足以可见越曜待元滢滢的真心实意。
元滢滢躺在越曜的臂弯里,他身上的气息和元时白身上的截然不同,让元滢滢恍惚记忆起,两人初见时的场面。
那时的越曜,也是把元滢滢从马车里抱了出来,一路上他面色冷淡,仿佛抱着的不是活色生香的美人,而是一块石头。
而此时,越曜的手掌却格外不规矩,在旁人
注意不到的地方,修长的手指沿着她的腿弯细细摩挲徘徊,直叫元滢滢的一张娇美脸蛋,羞的比喜帕还要绯红。
过去,越曜只听人说过,生平最大喜事之一,便是洞房花烛夜。他当时反应平平,但越曜察觉到,从今以后,元滢滢便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他便是元滢滢的夫君,他的心头便忍不住地颤抖。
越曜推拒了送到他面前的酒盏。他面容冷峻,身上气息骇人,众人怎敢再劝,只好悻悻然地放他离开。
越曜朝着燃着红烛的屋子走去,却被一女子拦住了去路。
元明珠看着越曜冷峻的面容,心中不由得发颤。可是要她眼睁睁地看着,素来不如她的元滢滢,能嫁给大理寺卿,总是心有不甘。
元明珠鼓足勇气,对越曜说道:“你可知,我阿姐在进宫之前,就早有情郎。她和那情郎私许终身,又为了荣华富贵进了宫,如今却嫁给了你……”
话一开头,元明珠心中的畏惧便散去了。她将元滢滢的一切隐秘之事,都说了出来,甚至连元滢滢给情郎做了汗巾子的事,都一一说出。
元明珠心想,即使越曜被美色迷惑,不在意元滢滢曾经是圣人的女人。但哪一个男子,能够忍受自己的妻子,曾经与人情意绵绵呢。经此一事,元滢滢定然会被越曜不喜。
但越曜的神色发冷,他本就对阻拦他道路的元明珠,心有不耐。在听到这样一番话后,更是眼眸幽深。
越曜薄唇轻启:“滢滢过去只说,你样样都比她好,我却不信。如今一看,你搬弄是非的本事,确实比她强上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