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于闻澈而言,岑令溪便是九天之上高悬的那轮明月,柔和清冷,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直到后来他在科举中被先帝钦点为榜眼,又被当时的御史中丞岑昭礼留在了御史台,于那个春雨连绵的下午,再次见到前来找岑昭礼的岑令溪,那时的她是跟在岑昭礼身边,温柔知礼、进退有度,举手投足间的礼数找不出半分错漏,闻澈发现,她似乎并不是那么难以接近。
那之后,不知是不是闻澈的错觉,岑令溪来御史台的次数比之前多了些,频率也高了许多,两人之间的接触也更多了。
但很多时候,都是发乎情,止乎礼。
他们之间最亲近的事情,也无非是岑令溪唤他一声“清衍哥哥”,而后自己与她熏一样的香。
过了不久,他攒了许久的俸禄,买了那支珍珠簪子,和岑昭礼求娶岑令溪。
岑昭礼同意了,他便将那支珍珠簪子送给了岑令溪,岑令溪也没有拒绝。
只是每次来御史台的时候,他都能见到岑令溪发上别着那支簪子。
似乎是有意为之。
那时的闻澈以为,事情会这么顺利的发展下去,他会在来年三月,桃花灼灼的时候,迎娶岑令溪,两人就这么白头到老。
但意外来得令人猝不及防。t
圣旨下来后,他去找岑令溪,却被岑令溪拒之门外,连带着那张婚书,那是他第一次将“残忍”这个词用在岑令溪身上。
他放下了所有文人最看重的体面,去低声下气地求岑令溪,但她无动于衷。
只留给了自己一抹背影。
在刑部狱中的那几个月,闻澈无数次地给岑令溪找过理由,试着站在她的立场上去考虑,想着或许她也只是不想让岑家陷入危难,才那样做的。
所幸,自己在狱中捡回了一条命,在出发去齐地的时候,闻澈不死心地再去了岑宅一回,希望能和岑令溪好好说说,但看到却是她和江行舟言笑晏晏的模样,甚至不想让江行舟知道自己与她的关系。
原来,岑令溪对他是嫌恶。
甚至连样子也不愿意装一下,让他一个人凌乱在初春干涩冰冷的风中。
他只觉得自己有些摇摇欲坠。
闻澈在齐地待了六年,一开始他逼着自己去遗忘岑令溪,但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便发了疯地想要留住她的一切。
六年后真得让他得到了重回长安的机会。
现在想起来几个月前的事情,再次见到岑令溪的时候,她躲在江行舟身后,是那么楚楚可怜,让人狠不下心来去伤害。
但一想到自己最难捱的那六年,闻澈还是将自己心中的那些怜悯收了回去。
再后来,岑令溪对自己,或厌恶、或祈求、或献媚,但他分辨的出来,那些都是故意装出来的,但是他甘之如饴。
只有这次他让岑令溪忘掉了之前的事情,他才得以见到真正的岑令溪,是这么地经不住逗,时不时会羞红脸,会一声声地唤他“闻郎”,毫无做作之意。
那是不是,在和江行舟在一起的那六年,她也是这样对江行舟的?
闻澈心中忽然燃起一股有些莫名的火。
等到岑令溪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问道:“闻郎?你方才是怎么了?是在想什么事情吗?”
闻澈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那张红纸条,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自己揉成了一团,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了,在一瞬间将自己的神色转变过来,回答了岑令溪的话,“我在想,应该许什么愿望,毕竟我所有的愿望,都和令溪你有关。”
岑令溪被他说得有些羞赧,怕他当着小贩的面再说出什么没羞没臊的话来,匆匆打断了他,食指抵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嘘,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说着又扭头看向小贩,“麻烦您再为我家郎君取一张纸条,可好?”
小贩看着两人的反应,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从手边取出另一张递给了闻澈,“郎君请。”
闻澈接过,从砚台上取下笔,想了想,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吹了吹,待到上面的墨痕干透,才将那个纸条学着岑令溪的样子卷成一个小卷,固定在花灯的花蕊里。
岑令溪看着他做好了一切,便提起自己的那只花灯,和闻澈笑盈盈地道:“走吧闻郎,我们去放花灯!”
闻澈任由着岑令溪拉着自己在池畔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将两盏花灯放在河水里,跟着她双手合十于面前,闭上眼睛,在口中念念有词。
睁开眼睛的时候,闻澈抬眼看了下头顶月亮的位置,心下有了数,便问岑令溪,“有小舟,要不要一起去?”
岑令溪眨了眨眼睛,说:“好呀。”
这里没有人认得闻澈,更没有人知道他是那个在庙堂上一手遮天,就连天子也畏惧的权臣,在此刻,他不是什么闻太傅,只是这曲江池畔数百男子中的一个,陪着自己的心上人放花灯、划小船的一个。
这一切不真实到他竟然以为这是一场梦。
闻澈找到了这里提供小舟的商人,按照规矩付了钱后,牵引着岑令溪上了小舟。
“小心一点,不着急。”
他温声和岑令溪嘱咐。
等看到岑令溪已经坐稳了,他才双手拿起船上的木桨,摇动着使小舟往池中间去。
等到了池子中间的时候,闻澈将手上的木桨放了下来。
于此同时,天上燃放起绚丽的烟花,一簇一簇。
池边的人和池中的其他人都朝这边看来,发出惊讶的呼声。
岑令溪有些疑惑,“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