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恰恰忘记了,秋珉儿不愿取代任何女人,也不屑取代任何人,她怎么会因为自己被允许去祭奠丈夫的前妻而感恩戴德,或是兴高采烈,不过是庄重地看待已故之人,怀有最普通的敬畏之心。
皇后淡淡地随他出了一趟门,又淡淡地随他回宫,一路上皇帝不问话她也不说话,即便回答的,也都是中规中矩毫无兴致的答案。
项晔感觉到自己的一番心意被无视了,可又不能气哼哼地挑明一切,毕竟珉儿的一言一行,无可挑剔之处,在太庙随他走过文武百官的面前,也毫不怯场。这个十八岁的姑娘,这个元州乡下来的小丫头片子,当真了不得。
此番太后没有随行,帝后回宫后,自然要来道平安,太后本是乐呵呵的,可见两人貌合神离,皇帝满身不悦的气息,以为他们又发生什么矛盾,待把珉儿支开后询问儿子,才听他道明原委。
项晔甚至道:“您处处都护着她,什么都是儿子的不是,如今儿子费尽心思讨好她,难道也错了。”
太后啧啧不已,嗔怪儿子糊涂:“你们是去祭奠若瑶的,难道要她笑呵呵的,难道这样不尊重,你才高兴?你也不挑别的事来讨她喜欢,娘说句不中听的话,若瑶对你对娘来说,是曾经最宝贵的人,可对其他人来说,她可什么都不是。晔儿,你要不把若瑶完完全全地放下,谁能死心塌地地跟着你,那些妃嫔们倒是上赶着等你去喜欢她们,可你乐意吗?”
项晔眉头紧蹙,他又做错了是吗?
“皇上啊。”太后此刻称呼儿子皇上,便是有要紧事了,语重心长地说,“正是给你弟弟选妻子的要紧时候,咱们把这些事放一边可好,娘心里悬得很,就怕给他选错了人,这件事过去了,娘再帮着你好好哄珉儿高兴,她都是你的皇后了,跑不了。”
项晔这才把心沉下来,问母亲:“您可有中意的人?”
这边厢,珉儿回到上阳殿,今日天未亮就折腾起床梳头穿戴,阳光稍见明媚,她就坐车跟着皇帝出去了。一路上端着对故人的尊重不苟言笑,脸绷得发紧,且这些日子在宫里她很少戴发冠珠钗,今日沉甸甸地插满头很不习惯,这会儿脖子也酸得厉害,一进门就命清雅替她全摘下了。
清雅跟的日子久了,说话也随和一些,一面替珉儿收拾着,一面笑道:“虽说辛苦,但今日十五,出一趟门,娘娘倒是免了与六宫妃嫔相见。”
珉儿淡淡一笑:“倒是出门转转更好些。”
清雅讶异:“原来娘娘喜欢出门?”
珉儿摇头道:“也不是喜欢出门,就是过去几乎没出过元州,在京城的那几年的记忆也都淡了,对于外面的世界有些好奇罢了。”
卸下凤冠钗环,解下项链摘下戒指,脱掉了厚重的礼服,一袭轻薄的锦衣,齐胸襦裙柔软服帖,浑身都透着轻松自在。珉儿径直走向风景秀色的水榭,在柔软干净的地毯上凭栏而坐,太液池里的锦鲤像是认得这位娘娘似的,纷纷朝她涌来。
珉儿转身欢喜地笑着:“拿鱼食给我。”
可冷不丁地,皇帝就站在那里,他还穿着出门归来的衣裳没换下,相比之下,珉儿这一身家常衣衫,就见不得圣驾了。
刚进宫那会儿,清雅要求皇后每日换好几套衣服,那就是为了随时随地见到皇帝,都能光鲜亮丽不失体统,可珉儿从琴州归来改的第一个规矩,就是免去这些麻烦,她若不去长寿宫见太后,在上阳殿里就是这么轻便简单的穿着。
项晔朝她走来,珉儿眼见他脚上那双到处走过的鞋子要踩上干净的地毯,下意识地阻拦道:“皇上,请您把鞋脱了。”
皇帝皱了皱眉头,立刻有内侍上前来为他脱鞋,珉儿已起身侍立在一旁,而宫女们也送来了鱼食。
项晔信手接过,走到栏杆边往池子里洒,惹得鱼群争先恐后,搅得池水浑浊、水波荡漾,没有平日里悠哉悠哉的闲适,鱼儿扑腾扑腾的声响,叫人听着心乱。
珉儿想去阻拦皇帝,可又觉得多此一举,稍稍挪了一步,还是停下了。
倒是这个细小的动作,被转身的皇帝看在眼里,项晔问她:“你要来喂吗?”
珉儿摇头,垂下了眼帘。
“为什么总是见到朕,立刻就板起脸,方才你不是还挺高兴,朕又给你扫兴了?”项晔有些忍不住了,把鱼食悉数全洒入太液池,走到珉儿面前说,“朕要怎么做,才能讨得你喜欢?说到底,你还是厌恶朕,是不是?”
皇帝那么高,说话的声音也是从头顶上飘下来的,珉儿总觉得他下一步就要捏起自己的下巴,她不厌恶,可是她会害怕,她知道皇帝正在不断地对自己好,不论他出于什么目的,能接受的她都接受了,只有强颜欢笑……她实在做不到。
“你怎么那么别扭呢,之前你还会反抗,还会顶嘴,现在索性连话都不说了,你陪着母后不是很会哄她开心?那天在我们凉亭里,不是也好好的?”项晔想让珉儿抬头看他,想看见她的脸,不自觉地把手伸到了她的下巴前,而看到皇帝的手伸向自己,珉儿也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而这一哆嗦,又叫皇帝心软了,悬在半空的手被收了回去,他负手而立,想让珉儿能放松些。
“要朕怎么做?”皇帝语气沉沉地问,“难道你打算,一辈子都这样面对朕,秋珉儿,你不是说,你是朕的妻子是大齐的皇后,难道你就打算这样做妻子做皇后?”
珉儿缓缓抬起头,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皇上,臣妾又给祖母写了信,您能安排人为臣妾送去元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