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将眼底的热意逼回去,才慢慢抬起头来:“我在府里住了几年,老太太便为我操心了几年,连父亲都派了林安替他来跟外祖母磕头,我又怎么敢再让老太太为我操心呢。再说,我好几年没回家了,也十分记挂父亲,以前母亲在时,还有人提醒他不能只顾着公务,操劳过度,这几年也没有一个人在身边,我也实在放心不下。”
“何况,父亲信里也说了,节前带姐姐回家,开宗祠,入族谱,让我回家,端午的时候,一家人好一块儿过节。我要是不回去,姐姐指不定会多想,以为我这个当妹妹的,不喜欢她呢。姐姐毕竟是长公主府出来的,要是姐姐这么想,回头说给长公主听,那我且不是给父亲添了麻烦?”
黛玉越说,眼神越肯定:“我知道,老太太担心我,不过眼下也不到最热的时候,何况是走水路,又是安伯亲自跟船,必定会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可面上又有凉风,午间天气热的时候,我躲在舱房里,还有雪雁打扇,哪里就热到我了。老太太实在不放心,我把紫鹃带上,她再细心不过。再说,安伯可是父亲身边最得用的人了,早年母亲在时,家里大事,父亲母亲去不了的,都是差安伯去办的,从来没有出过岔子。”
贾母听了这话,便知道现在不好再直接反对,不过事情本也没有这么着急,林安在京里怎么也得再呆几天,晚些再说,说不定查出些缘故来,到时又有别的办法。
于是贾母笑着说:“行了。外祖母知道你记挂父亲,不过这事儿原也不急,林管事在京里走礼,也要费几日功夫,到时再说。现在,你先将信拿回去收好,到底是你父亲派人千里迢迢送来的,可不能丢了。”话毕,扬声叫鸳鸯:“姑爷千里迢迢派人送节礼来,必定有给玉儿的东西,你去跟凤丫头说一声,让她安排人把给玉儿的东西先理出来,送到玉儿屋里去。”话却是看着黛玉说的。
黛玉笑笑,是啊,父亲必定是给她准备了东西的,只不过这几年送来的东西,她从来一件也没有拿到过,别说拿到东西,这府里可从来没有说过,三节两寿,林家有礼送来。
王熙凤不说,出于什么原因,她也不是完全不知道。老太太不提,她也不是不体量老太太,这一年来,多少人背后说她一草一木皆用府里的,不过今儿终于能长吐一口气了。
有些事,哪怕再舌如莲花,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可黑的始终是黑的,白的始终是白。黑的变不成白的,白的也不会是黑的。她家里究竟有没有送东西来,当家做主的几个人,谁又不是心知肚明呢。
父亲派了林安来接她,任凭谁说,她是一定要家去的。
两房相争上
当天夜里,荣庆堂的正厅里,荣国府的几位主子齐聚一堂,贾母坐在上面,东边是贾赦和邢夫人,西边是贾政与王夫人,贾琏与王熙凤连坐都不能,平时二人一个对外,一个主内,负责打理荣国府的人情往来,都说是帮着二老爷管家,王熙凤一惯对着王夫人乖巧会来事,对上正牌的婆婆邢夫人却是面儿光,表现上是笑着,实际从来没把邢夫人放在眼里。但此时她也得乖乖站在邢夫人身旁,而不是站在王夫人旁边。
贾母沉着脸,没有发火,但下面坐着的四个人和站着的两个却没敢吭声,谁也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过了好一会儿,贾母才说:“怎么,都不说话?都哑巴了,平时一个二个,不都能耐的很,这时候不吭声了?老大,你说,今儿你妹夫派了家里的大管事来送节礼,要接玉儿家去,你说说,怎么办?”
贾赦盯着对面的贾政夫妇看了一会儿,先开了口:“老太太,妹夫要接外甥女儿回去,这也是人之常情,这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听琏儿说了,妹夫这次走的礼,又加厚了一倍,我们家里的回礼,也比照着妹夫的礼,多添几成就是了。”
贾母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当然,她心头最气的,不是贾赦,但贾赦第一个出来说话,自然也少不了挨骂:“我是担心要多回一点礼吗?”
王熙凤本来打定主意不说话,可贾琏使了几个眼色,她实在不能装看不见,只好出来说:“老太太是舍不得林妹妹。”
贾母哼了一声:“我再舍不得,有什么用呢。玉儿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回去了。我接了她来养,为的是什么,道理都掰碎了说给你们听了的,当初是问过你们的,个个都同意,没一个反对。可自打玉儿来了,你们当舅舅舅妈的,谁尽了当长辈的责任?”
“家里的人才动身去扬州,我就让你们给玉儿安排院子,你们倒好,一来一往,几十天,玉儿到了家里,你们连个院子都收拾不出来,这也就罢了,我给你们抹了,留她住在我院子里,你们倒好,她的丫头去领一点子燕窝熬粥,还有人要刁难,玉儿怕我为难,从来不说,还好有宝玉贴心,我想着给你们留几分脸面,敲打完药材库,以为你们总会想明白。”
说到生气处,贾母忍不住,将手边的茶盅扔下来,啪地一声,摔个粉碎。
下面几个坐着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要谢罪,还没来得及开口,贾母又骂起来来——
“谁知我高看你们了,这几年女婿三节两寿走的礼,比敏儿在时,多出一倍来,那难道不是因为玉儿住在家里,才特意添的?女婿嫌直接送银子打我们府上的脸,我们府里的人倒好,东西收了,好处拿了,谁知道你们非但不知道反省,还变本加厉,居然纵着下头的人这样编排她‘一草一木皆用家里的’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