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也不躲,光明正大地偷笑:“那我就住姐姐屋里去。”
舒卉斋
明明是回自己家的宅子,对于寻常人来说,再简单不过的事,对黛玉来说,却着实是十分不容易,因此一朝回家,心情十二分的高兴。
垂花门西边栽了一枝木香花,枝繁叶茂,虽过了花期,可长势极好,顺着墙爬到垂花门旁,妆点出夏天的清爽与勃勃生趣。
林云牵着她的手,姐妹二人进了垂花门,黛玉看着在记忆里模糊的庭院生动起来,虽比不得荣国府雕梁画栋、富贵繁华,却是古朴又不失雅致。
正堂前的花开的极好,空气里都弥漫着花儿的暗香。黛玉仔细打量,林云料想她只怕心情如潮水,百转千折,也就一直没吭声,只牵着她往里走。
正院的正堂上,行书二字:澄心。
黛玉看了一会儿,轻轻一笑:“姐姐,这字是祖父题的。”
林云“哦”了一声,说:“祖父的字真好。我瞧着比父亲的字更潇洒。”
黛玉:“父亲要做官当差,自然不一样。祖父多袭了一代爵位,便放弃了钻营打点,只在翰林院领了一份闲职。”
林云便会意了她的意思:“修身养性,乃是人之根本。”
黛玉点头,仿佛姐妹二人只不过闲聊了几句她们的祖父,实际上却是黛玉向林云说明了林家昔日的处境。
林如海当年娶贾敏,多少有点算是高攀。因林如海早早高中,探花郎娶国公府的大小姐,这桩婚事才对等起来。
林云轻笑:“那舒卉二字,也是祖父题的字吗?”
“嗯”,黛玉笑问,“是不是很不像出自同一个人之手,我记得用了小篆。”
“不必记得,我们直接去看好了。”
姐妹二人携手,穿过正院,直奔舒卉斋。
月亮门上头,紫藤爬满了墙,正值花期,紫藤花开的热闹,或深或浅,重重迭迭,形成了一道花墙。月亮门上,石刻的字——去扬州时,黛玉年方五岁,却并未记错,确是小篆题的“舒卉”二字。
紫藤花的热闹,被东边几丛潇湘竹、西边一排海棠悄悄隔开,大大的花园,栽种了许多花,如今正值月季盛放,小径两旁的粉妆楼、蝴蝶、羽士妆、玉楼春等正迎风舞动,花姿曼曼。
黛玉轻笑出声:“别人家里,都是重视男子,可父亲说,祖父却疼女儿。当年姑姑长到三岁,祖父就让父亲迁到澄心堂东边的跨院,重新换了名字,取名舒卉斋,便令人将这院子重新修葺,盖了绣楼,网罗收集了各种花儿,可惜,姑姑长到十岁,碰上出天花,没了。”
说这话时,黛玉脸上并无伤痛,不过林云却明白她的心情:“我原以为前头叫澄心堂,这是便叫舒卉堂,看来我还弄错了。”笑道,“祖父的心思也没有白花,如今妹妹住进来,这些花儿就不算白栽了。”
“舒卉斋很大,尽够我们两人住,姐姐不如也搬进来。”
“不用,反正你我在京里也呆不久,何必折腾丫头们。”林云道,“放心,我住在隔壁,不过隔一堵墙,想看花儿,随时都方便。”
黛玉也知林云这是留有余地给彼此,虽说一见便投缘,可终归两个人是陌生人,以前从来不曾相处过,这样也好,也就没有再劝,只是她看林云指了西边,她记得西边跨院小,不比东边的跨院,虽叫跨院,却是正房厢房一应齐全,西边的院子却是小巧有余,配备不足。
黛玉:“姐姐住舒卉斋旁边的抒藻馆吗?”
林云点头,笑道:“我也不知是馆,还是居,或者轩什么的,听你这么一说,当是抒藻馆了。”
“那姐姐还是搬过来同我一起住,或是换到东边的春泽轩吧。”
“这是有什么说法?我适合住春泽轩?”
林云不解。
黛玉犹豫了一下,才说:“馆原是给客人留宿的。姐姐也是家里的主人,哪有住在抒藻馆里的说法。”
对于黛玉的敏感,林云当即有了更深的了解,看黛玉的神色,便知这是怕她多心了。不过真的没必要,且不说她根本不懂馆字代表了客居的意思,便是懂了,也不觉得需要忌讳这个。
林云拉着黛玉朝正房的厅里走:“还是先看看屋子的布置,你喜欢不喜欢,不喜欢赶紧找人换,尤其是卧室。”
“姐姐——”
“我又不在意,正如我刚才说的,明儿大夫替你诊脉,要是身体健康,过不了几天,我们就动身回扬州,何必搬来搬去,让丫头们忙活。”
林云这样说,心里却想的是:黛玉如今便知道馆是意味着客居,那原书里后来黛玉住进潇湘馆,心里该多难受啊。时时记得自己是客居的身份,偏嫡亲的两个舅舅都不当事,根本不会照管。
因为舒卉斋前头有花园,又盖了亭台楼榭,故而在布局上,便不如前头澄心堂大气,但正房三间阔室其实并不小,只是不像澄心堂的正房便有五间。除开中间的厅堂用于会客,东边一间做了卧室,西边这间则充作黛玉午歇和临时看书的地方。
东西两头各一间半耳房,接东西厢房,西厢房原来布置成了琴房及会客的地方,东厢房则收拾成了书房。
这些格局林云一概未动,只令人换了窗纱等软装之物,摆了应季插花的花瓶,虽然早晨出门的时候并未料到会顺利接黛玉回家,但她素来喜欢有备无患,因此黛玉一进门,便看见美人瓶里插着的月季,心里一片柔软潮湿。
她在荣国府里住了几年,虽然贾母待她极好,可是老太太年纪大了,下头又有一干儿孙,不是要紧的事情,老太太也不好处处发话,省得惹得别人更针对她,因此,哪怕贾母再疼她,她在荣国府里也免不了受些委曲,尤其是薛家住进荣国府之后,明里暗里,王夫人给她使了多少绊子,就拿一个周瑞家的,送两支宫花,都要来下她的脸面,这样的事情太多,数不胜数,她也只能暗自劝自己不要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