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又飞速扫了眼他身后的女人,她正低头整理白皙颈间围着的羊毛围巾,看起来与他们同岁,整个人秀丽温柔而有书卷气。
这个瞬间,沈惜忽然自惭形秽,有点后悔今天沈妈追出来的时候,没有折回去整理头发、化个全妆……
而宁鸣似乎也认出了她,他微微地扬起了眉毛,唇边有一丝笑意:“你……是沈惜?我们得有很多年没见了吧……”
说不出来是什么心理,沈惜挤出一句“不是……您认错人了……”,就莫名惆怅地落荒而逃了……
而直到回到家,被沈妈恨铁不成钢地痛批完她敷衍相亲的罪状后,失魂落魄的沈惜才听说,宁鸣这趟是特意从国外带着未婚妻回来办婚礼的……
洗完午饭的最后一个碗,沈惜也收起了残留的思绪,自嘲般对着窗玻璃笑笑,擦净手,走出了厨房。
午饭后,家人都在午睡,算是一段难得宁静的时光。
沈惜进了卧室,却没钻入被窝。
今日尽管心情阴霾,异常明媚的阳光却从被拉开了一半的窗帘处,洋洋洒洒地涌进来,铺满了大半个房间。
沈惜忽然怀念起了曾经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她不知不觉拉开了从初中使用到现在的旧写字台右侧最底部的抽屉。
她扒拉开最上边的一层落灰的杂物,才露出她真正要找的东西——一本时间跨度很大的旧相册。
沈惜顿了顿,抽了张湿巾,小心擦拭了一番相册,这才平放在写字台上,缓缓翻开了扉页。
前几页分别是沈爸沈妈还是年轻人、姥姥姥爷还是中年人时期的照片,以及姜雨婷、姜雨浩的童年照,还有沈惜婴儿时期的照片。
于是,她干脆改为从后往前翻。
被收入这本相册的最后一张照片,也是沈惜和她小时候最崇拜、最喜欢的美丽小姨姜雨婷的最后一张合影。
那是2008年的盛夏,18岁青春飞扬的沈惜,依偎着27岁明艳动人的姜雨婷,站在鸟巢场馆之前一起展露出灿烂笑颜而拍下的一张照片。
沈惜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当时自己正考完高考不久,和全国各地的许多人一样,前往北京观看奥运会相关赛事。
而当时的小姨已经结婚好几年,只可惜婚后生活并不顺遂快乐,沈惜也多少察觉到了她内心低落的状态,正好赶上了这场举国共襄的盛事,沈惜干脆就邀请小姨到北京游玩散心,逛逛场馆、看看赛事。
她们一起逛了奥运村,看了好几场不同项目的精彩比赛,还去了首都博物馆和天坛。
离开北京的时候,姜雨婷还说很感谢沈惜的邀请,让她得以一扫心底的阴霾,痛痛快快、无忧无虑地玩了好几天。
想到这儿,沈惜既有些感伤,又有些庆幸。
感伤的是,这一年的年底,她就哀伤至极地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小姨;庆幸的是,至少在小姨逝世前,彼此共同留下了一段几乎没有瑕疵的美好回忆……
沈惜揉了揉自己红红的眼眶,狂眨了几下把眼泪憋了回去,又继续慢慢往前翻。
又一张难忘的照片猝不及防地映入了她的眼帘。
2000年的冬天,在他们所生活的这个南方小城,下了一场当地若干年来都很罕见的鹅毛大雪。
在单位大院的花园里,10岁的沈惜和宁鸣,一个扎着可爱的双马尾,一个戴着顶暖色系的毛线帽,一样的精致可爱,却也一样冷冷地板着脸,肩并肩面无表情地被拍下了这张合照。
尽管沈惜前两天才被二人之间如此悬殊的现状对比伤到,可瞧见这张照片时还是有点忍俊不禁。
那会他俩都才刚上小学五年级,正是性别意识刚刚萌芽的时期,比起乐呵呵一起玩泥巴的童年时期,这会儿两人无论被大人还是小孩开玩笑说一句“你们俩可真是般配好漂亮的一对青梅竹马”,都会叛逆上头,恨不得马上撂脸子。
也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向来一起上学放学的沈惜和宁鸣,就都默契地不再和对方说话了。
后来,宁鸣家从沈惜家楼下搬走,尽管还在一个大院,碰面机会却越来越少;再后来,他们上了同一所初中,宁鸣成了沈惜从别人口里听说的,被别班小女生争先恐后表白的级草;再再后来,宁鸣去了省会的高中,国外的大学……
直到前两天的偶遇,两人才久违地见上了一面。
沈惜叹了口气,还是接受了这略微苦涩的现实,继续翻阅回顾更早的老照片。
很快,她的目光又停在了一张旧到泛黄的全家福合影上。
单看画面,沈惜根本无法记起这是哪年哪月,还得是照片一角的日期,提醒她这是1994年的国庆。
背景是小城中心的公园,当时正在举办金秋时节各种菊花争奇斗艳的花展。
因此,沈爸沈妈也就兴致盎然地带着一家老小,前来观赏,并在公园入口处鲜花摆放最集中的位置,留下了这张欢乐美满的合影。
不到30岁、意气风发的沈爸沈妈,头发花白却背脊挺直、气质优雅的姥姥,13岁亭亭玉立的小姨,12岁阳光开朗的舅舅,还有站在最中间和前边、扎着小辫儿玲珑可爱的4岁小沈惜。
那时候,秋高气爽,阳光正好,大家的生活都平稳顺遂地走着上坡路,对未来亦充满着天真烂漫的幻想与憧憬……
可过往越是美好,沈惜越为眼前这千疮百孔、缝缝补补的现实,感到遗憾和哀伤。
如果小姨能早一点诊断出癌症,如果舅舅当初不会患上抑郁症,如果这些年来父母的经济状况能好一些,如果大家早年能更慎重地对待姥姥的老年痴呆,如果沈惜上学的时候能不浑浑噩噩、更勤奋些,如果能稍微追上一点宁鸣的脚步而不要失去联系……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