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待谢沉书伤好离开后,他们也不过成为彼此生命中陌生的过客罢了。一个名姓与身份而已,又何必去执着,徒增烦忧呢?所以,他们才会如此默契地谁都没有说实话。
又下雨了。
细碎的雨滴飘进门廊,史云腴默念一声伸手取下帷帽,飞琼与玄青见状配合着伸了个懒腰从地上爬起。
它们知道,史云腴要出门了。
“你留在家中看家,我到茶园看看,顺道采些草药回来。”史云腴边说边坦然背起背篓,重新朝她那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走去。
谢沉书却搁下汤碗,自屋中环顾,蹙眉犯起嘀咕。
呵,看家……
竟让自己这堂堂太孙为她看家——再说,她这座破茅屋有何可看?谁还能将她的破门偷走不成?
这碍事的走了。
谢沉书终于不用再顾及什么男女之别,掀开被子就打算起身探看探看周遭环境,以便后用。哪知,史云腴那头刚行出不远,在摸出那块被她擦拭干净的玉珏后,又转头折了回来。
这时间,细皮嫩肉的高挑儿郎,正拎着陈旧衣衫站在屋子里嫌弃打量。
一抬眼对上史云腴直视自己的目光,谢沉书被她的忽然折返惊得无所适从。他转头想逃回地铺,却被史云腴伸来的手臂截住去路。
谢沉书无奈故作镇静披上衣衫,厉声道:“不是走了,又回来作甚?”
史云腴垂下手臂,回身走向窗台将玉珏轻轻搁下。
她沉声说:“玉珏还你——山野深居,你这东西于我而言就是一块没用的破石头。谷雨将至,你若真想给我些报酬,就等伤好了帮我干两天农活,咱们便两清。”
史云腴说罢,带着丝丝清风潇洒跨门。
谢沉书瞠目而望,无语至极。他可有听错?价值连城的羊脂玉不要,居然要求他这等金贵之人给她干两天农活?这女人…这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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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山南的路,史云腴往复来去已不知多少回,千万次脚印交迭在一起。
她早就熟悉到闭上眼睛,只凭风吹过的方向,便能归家或是往茶园去。袖口薄纱掠过青葱树丛,史云腴抬眼望去,飞琼与玄青追逐着野兔在林间穿行,自在悠然。
她冁然一笑。
这一方清幽天地,俨然成了她的心归之境。
翩翩前行,路上偶遇几株活血的草药,史云腴便掀起帷帽素手将其摘下,小心放进背篓里。
说来,她这识得山间草药的本领,还得从玄青那年贪玩被蜂子蛰成大头,自寻草药消肿说起。史云腴觉得不可思议,便拿着阿兄带来的《神农本草经》与之比对。
哪知,玄青自己服下的,竟真的是能清热解毒的草药。史云腴由此渐渐对药理产生了兴趣,闲暇无事的时候,总喜欢拿着本经到外头研究一二,以备不时之需。
茶园在近,史云腴遥遥站在远处山坡,两只狼犬安然矗立在她左右。
她目光所及是一对白发的夫妻,辛勤劳作于茶园中。夫妻两个不时会将目光相对,却又总在相视一笑后,各自安分做活。
他们是被母亲请来打理茶园的老夫妻,住在青霁山外的古村落里。
史云腴清晰记得初遇二人时还是青丝携手,如今十年一梦,竟已做白发。他们就是这样相伴度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看茶树一遍遍发起新芽。
世间原也有相互扶持的爱情。
史云腴凝眸感叹。
“宋伯,婶子——”
她忽而在山坡上挥手。老夫妻直起身,对史云腴的到来表示欣喜,“丫头来了。”
史云腴抬脚前行。
谁成想,飞琼与玄青却比她还先跑去,在老夫妻身边撒娇打滚起来。而老夫妻呢?亦是像疼爱孙辈那样,轻抚着它们毛茸茸的脑袋。
忽而,老妪似是想起什么,随手搁下锄头,快步去到一旁搁着的竹篮边,掏出四个被粗布包裹的羊棒骨,回头不偏不倚的分给了飞琼与玄青。
“吃吧,小家伙们。”
飞琼与玄青见到羊棒骨,兴奋地绕着老夫妻转了两圈,逗得二人哈哈大笑。史云腴来到他们面前,轻声相问:“婶子,这哪里来的羊棒骨?”
可不等老妪接茬,老汉便替她回答起了史云腴的问话。
“这不昨日村里有人成亲,我俩吃完席面,正准备归家。你婶子起身前,就看上这几个羊棒骨了,说是飞琼与玄青肯定喜欢。可她刚想动筷夹走,就被隔壁的徐婆子连盘给端了。那徐婆子是出了名的精明市侩,吃席可是带着食盒有备而来。你婶子啊,为了这几个羊棒骨,差点没跟徐婆子打起来。”
老汉说罢笑着看向自家的老婆子,老妪闻言转眸嘁了一声,似作嗔怪他多嘴。史云腴看着老两口的恩爱模样微微笑起,她道:“那便多谢婶子,能这般想着它俩。”
老汉闻之摇头,“不止呢,你婶子也给你带了东西回来呢——”
“还有我的?”史云腴纳闷。
老汉摆摆手,“她婶子,快,把给丫头带的东西拿来。”
老妪听后诶了一声,转头就从竹筐里掏出个小口袋,塞进了史云腴怀里。
她说:“丫头,这枣子,花生和桂圆全都是主家布置洞房余剩下来,没给用上的。都是好东西,你自己拿回去慢慢吃。但愿啊,咱们丫头的好日子也能快些来临。”
“真是不知咱们丫头这么漂亮,到底是谁会有这样的福气——”
话音落去,老两口相视一笑。惹得史云腴抱着一兜子干货,茫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了。她便只道了句:“那就谢谢婶子一番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