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喝了杯茶,缓过来一些,道:“没有告老回乡的吗?我记得荆阳府的官吏也有许多南方人士。”
“有,调任的也有,多年前还有不少,但”谷南忽然住嘴不说,抬头看向二楼:“谷北把房间收拾好了,您几位就住楼上连着的四个房间,咱们驿馆小只有这几间,各位大人多担待。”
四人舟车劳顿,有地方住已经很不错了,自然不会计较这些。
只是谷南话只说了一半,让秦羽不免留了个心眼,趁上楼时又问了他一句:“你方才说多年前驿馆没有如今这般冷落,为何会变成现在这般?”
谷南不敢多言,只悄声道:“大人就别问了,各位只管安心住着,保证不会有什么事。”
秦羽自然不会就这么被糊弄过去,换了个问法道:“我这人有些习惯,恐怕要辛苦二位。”
谷南笑道:“无妨,大人别的习惯都好说,就是夜里熄灯后莫要再别出门了,听着什么声音也别出去,只管睡着,等天亮就没事了。”
秦羽道:“夜里有什么?”
谷南道:“哦,山林里鸟兽虫子多,有些杂声是难免的,您别放心上。”
“只是叫声而已,为何不让出门?”秦羽追问,谷南只回复道:“夜深露重,怕您着凉。”
编,我看你怎么编。
秦羽嘴角一扯,见谷南一副打死不肯说的模样,没几句话就告退,秦羽喊住了他:“晚上帮我备些热水,我要沐浴。”
“好嘞。”谷南应声退下,秦羽在二楼注视着他,一路走下楼梯拐进后厨,木门吱呀一声关上。
此时还是下午,厨房里便响起一阵忙碌的备菜声,而后众人一齐用过晚膳便各自回房歇息。
太阳一落山,驿馆便整个困在了黑暗中,一丝月光都不曾透入。
山林独有的树木泥土气息,混杂着丝丝凉意,让人不禁竖起寒毛,下意识缩回自己屋里。
幽幽烛火比以往更为昏暗,不得不多点几支才能勉强照亮屋子,人的阴影被分散成多个重影,漆黑的扭曲轮廓在屋内如影随形。
屋内,秦羽到了沐浴的时辰,谷南很快手脚麻利地提来热水,几趟下来便将浴桶装了大半,同秦羽知会一声后继续下楼打水。
秦羽在屏风后解开了长发,用梳子梳理了一番,随后一边解着右手义肢的绑带,一边走向浴桶。
谷南稳稳提着手里的热水桶,“哒哒哒”跑上楼,热水一滴也未洒出,等他跑进屋内,一眼正撞见秦羽把右手从袖子里生生拔出来,热水“框”地一下砸倒在地。
“啊啊啊啊啊啊!这这!”谷南吓得整张脸都白了,惊叫声惊动了隔壁的解云琅,他赶来时只见谷南一屁股坐在地上惊恐地指着屋内,秦羽拿着自己的半截义肢,一脸无辜立在角落。
解云琅瞥了眼地上那摊冒白气的热水,伸手将谷南拉了起来:“别怕,那是他的义肢,桃木做的,辟邪。”
谷南听到后面几个字更怕了,愣是不敢起来,解云琅无奈看向秦羽:“你那套话怎么说的来着?”
“说什么?”秦羽默默走向二人。
谷南见他走近,整个人更是抖得不成样子,哪怕解云琅同他解释了原因,谷南还是一副动弹不得的模样。
解云琅摇摇头道:“罢了,热水在哪儿?”
谷南颤颤巍巍回道:“在在厨房”
“你回去吧,热水我来提。”解云琅把他从自己身后拎出来,谷南拔腿就跑。
秦羽瞥了眼他,拒绝道:“何必劳烦大人,我自己来就好。”
解云琅笑了笑:“已经吓跑一个了,别再把另一个吓走,人生地不熟的,咱们会没饭吃的。”
秦羽偏过头不看他:“我还有二壮。”说罢,他走出屋子便要去找人,谁知谷北恰好从楼梯上出来,迎面同秦羽招手:“已经入夜了,大人何处去?”
“我去找二壮。”秦羽回道。
“大人说那个壮汉吗?小的正要回禀呢,大人的马跑了一匹,那位壮汉正在林子追马。”谷北原本在马厩喂马,不知为何马忽然挣脱缰绳跑了,引起的动静吸引了在茅房的二壮,于是二壮二话不说去追马,谷北便赶紧来报信。
谷北禀报完经过,垂眼忽然看到秦羽手里的半截手臂,廊外光线昏暗,他一时没认出,顿时吓得脸色苍白。
“我说这是假的,你信吗?”秦羽把义肢举起在他眼前晃了晃。
谷北惨白着脸一个字说不出口,大叫一声连滚带爬跑下楼梯。
身后,解云琅早就憋不住笑出了声:“看吧,我早就说了。”
秦羽叹了口气,默默放下义肢,解云琅把他拉进屋,劝道:“水要凉了,你管自己。”
解云琅说罢便捡起地上的木桶,下楼替他去打热水。
解云琅转身离去的同时,秦羽注意到他拆解一半的发,想来他在此之前正在屋内休息。
这一路来在野外风餐露宿,休息时最不能掉以轻心,四个人里只有解云琅有身手,因此他合眼最少,哪怕在驿馆里他也保持着警惕,可想而知有多累。
秦羽不由挪开眼,默默来到屏风后,将义肢轻轻放在椅子上。
解云琅在厨房里找到了正在烧的热水,将水转移到木桶里,同时添上冷水,便提着桶回到楼上。
等他回到屋里时,耳边已然响起水声。
屏风上,青色衣衫层迭挂着,似醉意倾颓的山峦,清瘦身影掩映在山峦之后,隔着布幔素手掬水,点点流水顺着手臂滑下,声如环佩玎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