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瑟西夫人认为自己已经猜出了衣身的小心思。可是,她苦恼地皱起眉头——该怎么回答呢?
说是?不就是说衣身长得不漂亮?那么,岂非伤害到孩子的自尊心?
否认?又有点违心呢?有悖自己一直以来教育孩子“诚实”的原则。
果然——衣身仿佛受到了伤害的小兽,气哼哼地撅起嘴,别过脸去——哼,别以为不说话,我就什么都不懂!你们大人,最不诚实了!
老实说,从西方人的角度看,衣身只堪堪算得上清秀——身材单薄瘦弱,脸蛋小得只有巴掌大,淡眉细眼。
衣身早就晓得自己这副长相,距离西方人眼中的“美人”相差甚远。然而,以往时候,她总能安慰自己——生母是东方人,遗传呗!
然,无论是普鲁迪校长还是瑟西夫人,都一致认为她的生母是个绝世美人。这令一直拿“遗传”当借口的衣身,情何以堪?
凭什么?
凭什么??
衣身忿忿地暗想——凭什么我就遗传不到生母的美貌?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突然,她脑海中电光一闪,随即恍然大悟——对,一定是我的生父!他一定丑极了丑极了,丑得把生母的绝世美颜都给拉低了!
呜呜呜!怎么会这样?
我好命苦呀!
——衣身心里的小人咬着小手绢哭得好伤心,对那个不知道躲在哪里的生父,怨念不已。
因着自己的外貌,打小儿,衣身就被那些没啥见识的家伙指指点点过。
东方人的外貌,在某些保守的西方人看来,是毫无理由的不顺眼。为此,衣身没少受过气。好在,她有个母狮子一样的养母!甭看平素里瑟西夫人肃穆寡言,可一旦有谁敢拿着衣身的相貌、肤色说三道四,必然会被咆哮的瑟西夫人吓得魂飞魄散。
衣身被瑟西夫人保护得很好,只是,并不意味着她心里毫无芥蒂。一直以来,她都将内心的不快隐藏得很好,便是乔纳森,都为她的“大度”而愤愤不平。
瑟西夫人是头一回养孩子,再谨慎细致,也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于养女内心的小小波澜,并不十分清楚。
不过,直觉告诉她,应该说几句开解的话。
于是,她眼珠转了转,柔声道:“亲爱的,我以为你不该这么肤浅呀!美貌终会老去,可强大的灵魂和优雅的气质,才是伴随我们一生的财富。”
“不!”衣身断然拒绝,“如果我的生母不是绝世美人,您不会在第一眼看到时就迷上她!”
“呃?”瑟西夫人被怼得哑口无言——谁叫她一说起云仙女就是两眼放光一副痴汉样儿?这下,报应来了吧!“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瑟西夫人急忙否认,赶紧找补,“主要啊。。。。。。那个啥,嗯,我是被她的气质迷住了!对!就是气质!那神秘的、缥缈的、迷人的气质!没错,就是气质!”
瑟西夫人用三言两语就说服了自己,然后企图继续说服养女——
“当年,你生母穿着青色的柔软长袍,那长袍仿佛以月光织就,莹润的光泽胜过丝绸千百倍。所以,宝贝儿啊,淑女都要穿长裙!穿长裙才显气质!你可曾见过哪位淑女是穿着背带裤骑扫帚的?”
多少年了!自打衣身从三岁起会自己穿衣服了,就抵死也不肯再穿瑟西夫人精工细作的蕾丝裙,拒绝为成为“优雅的淑女”而付出动不动就绊一跤的代价。
不过,时至今日,瑟西夫人依然不肯放弃她的“淑女养成计划”!
可谓用心良苦!
“嘀嘀嘀——哒!”伴随着太阳一跃而出山谷,报时钟里的魔法小喇叭叫唤起来。
今天,衣身洗漱地特别慢,特别认真。而在吃早饭时,也特别乖——破天荒地把瑟西夫人准备的一桌子早点都吃了个精光。最后,她只能捧着圆滚滚的肚子如软泥般瘫在椅子上,不住地喘着粗气。
见养母急匆匆地要给她拿消食的魔法药水,衣身吓得直摆手,“别。。。。。我真得一口。。。。。。一口都。。。。。。喝不下了。。。。。。你看,只要。。。。。。一开口,食物就会。。。。。。会。。。。。。从嗓子眼里冒。。。。。。冒出来。。。。。。”
分别的时刻终究会到来。
衣身背着双肩包,左手拎着飞天扫帚,右手拎着碎花布小包袱,神采奕奕,像个即将出征的战士。
瑟西夫人静静地望着她,竭力忍着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她吸气,吸气,又吸气,终于,把眼泪逼回去了。她拿出一张纸条,递给衣身。
衣身把碎花布小包袱移到左手,接过纸条。
“‘玉彩衣我身,授我长安结’,”她低着头慢慢念出声,“什么意思?”
“这是你的生母留给你的。她说,你的名字就是从这两句诗上而来。”
瑟西夫人保存这张不足二指宽的小纸条已经十二年了。她原以为不会有机会拿出来,可如今衣身要去东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她应该知道自己的名字从何而来,就如同她该晓得自己的血脉源自何方。
衣身的视线久久锁定在诗句中的“衣”、“身”两个字上。不同于鹅毛笔写出的硬字体,这两个字透露出难以言喻的飘逸之感,如流动的风,如翻涌的波,如飞旋的叶,娟秀中带着刚毅,仿佛黝黑墨色中隐藏着一柄可刺破天际的金刚锥。
“不要挑食啊——”
“先吃不耐放的水果派啊——”
“葡萄汁是浓缩的,记得喝之前要兑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