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兜兜转转多打听几圈,竟越传越真,说是老太太伤心过度,几度病危,icu进了好几次,医生束手无策,老太太都在病床上准备口述遗嘱了,然后突然有个年轻美貌的女子闯进来。
“挺柔柔弱弱的一朵小白花,像以前那个什么明星……”那人唾沫横飞地与他描述,仿若亲见,“膝盖那个软,就直挺挺给老太太跪下,说自己手里有件东西,想求老太太出手回购。”
江华心里想这个女人可是个狠角色。
一样东西要得高价,经营得当,传承有序,慧眼识珠三要素缺一不可。其中又以“传承有序”最为要紧。
同一样东西,在黄老手里叫“传承有序”,在不知名的女人手里叫“真伪难辨”,除非有权威人士背书,不然拍卖行收不收都成问题。这个女人多半是在文博圈里找不到人,才把主意打回到黄家。
“……老太太一看,这是狐貍精啊!当时一个鲤鱼打挺——”
“鲤鱼打挺?”
“嗨,就这么一比方。老江你是不知道,老太太年轻时候那个爽利,可以说,老黄家的天下,有一半是她打下来的。”
……也行吧。
“是件什么东西?”
“成化釉里红鸳鸯高足杯。”
江华“啊”了声:“那是——”
“那是贵行拍出去的对吧。女人说,黄老家里祖传了一对,晚清民国军阀混战,当时情况不好,卖了只救急。那就是他黄家的心病,好容易买回来凑全了。黄老自留一只,送了一只给她。”
“……是定情信物?”江华说。怪不得女人找上黄家:圈里都知道去年春拍黄老拍下了这件成化釉里红。她出货,要么被当成仿制品,完全卖不上价;要么被当成贼,扭送警局。
如今是,要么黄家为了“家丑不外扬”高价回购;要么由着她放出消息,只要坐实了“红颜知己”的身份,这只成化釉里红就能坐地起价——最妙的是,但凡沾上才子佳人,价格必然飞升。
“可不!老太太哪里咽得下这气,硬生生给气活了。那叫一斗志昂扬,发誓要让狐貍精赔了夫人还折兵。雷厉风行就把黄老所有心爱之物都给出了,眼不见为净。”
“唔……”
“听说主题是“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要拿出当初宣传爱德华八世爱江山更爱美人的架势。还要求这只成化釉里红放在图录首页,作为他们夫妻红宝石婚的见证,独一无二。”
“这是把后路给断了啊。”江华喃喃道。
老太太这话内行:爱德华八世和辛普森夫人的爱情故事就是当初为了拍卖珠宝,苏富比拍卖行制作出来的经典案例之一,当时精准定位在“最奢华的爱”,小心翼翼避开了男主人公的性取向。
有这么个噱头,黄家这批藏品能卖到大价钱。
“听说贵公司也有份,恭喜恭喜!”
江华心里可没这么喜悦:永嘉指定言夏作为天历主槌联合拍卖。
他不清楚言夏怎么从周朗那只小狐貍手里拿到这样丧权辱国的条约。如今他唯一庆幸的是辞职还在走流程。
“先别盖章!”他打电话交代人事部。
“可是——”
“已经盖了?没给她就行,”江华明确给出指示,“要已经给了,就去要回来,随便找个什么借口。”
言夏在打印间。离个职上上下下要跑二十几趟,盖十几个章,也不知道是不是人事故意刁难。她一直没有催问周朗那边的进展,她猜他完全不与她联系是报复那杯酒。她倒不担心他甩开她单干。
陌生的同事推门进来:“打印?”
“打印。”
她瞟了眼,婚假申请书。她有点恍惚。门外又“嘀”地响了。刷工牌进来的是江华。江华看到她手里还没盖章的文件,大大松了口气。言夏不由自主笑了一下。江华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之前是我错了。”他说,“我给你道歉。”
江华这人有个好处,知错就改,不玩虚的:“给你申请升了级;今年春拍瓷器七场,你自己选一场?”
言夏眨了眨眼:江华这是下血本了。
她去年才满足从业两年的条件拿到执业资格证,只主持过几场小型拍卖会,还是个初级拍卖师。眼下新场未开,直接晋升中级不说,还让她选场——都这时候了,这些场次自然早就定了主槌。
无异于虎口夺食。
便也不矫情:“永嘉那边是周朗亲自督办,我压不住场子,还是给江总打下手吧。”
江华喜她识趣,说话也直接:“黄老手里精品多,保证价格不会太低,你一个人应付得来?”
——保证价格是拍卖行将支付给委托人的最低价格,在遇到大藏家出手藏品的时候拍卖行通常会用保证价格来争取委托的机会;有时甚至预付;如果流拍,那么这笔钱将由拍卖行支出。
通常一场拍卖只有一位主槌。不过既然是联合拍卖,永嘉这么重视,很可能出周朗,再不济也是张莉莉,和他们一比,言夏这点经验值就有点不够看。万一不行,还得有个能救场的兜底。
言夏说道:“郑英恺郑老师再合适不过了。”
郑英恺是公司的高级拍卖师,今年春拍几个大的瓷器场都在他手里,她想选他的场,用黄家这场作为补偿——当然也有郑英恺出彩的缘故,虽然他对她一向不是太友善,但那不是问题。
江华投以赞赏的目光。原以为是个刺头,没想到是块宝。他忽然觉得自己运气不错。韩慎出事也不全是坏事:去年这么一闹,业绩难看,士气低迷,今年只要有一点点好,立刻就能凸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