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那为什么——”
“我想靠手艺吃饭。”女孩儿浅茶色的眼睛里全是诚恳,“贵公司人事过于复杂,我可能难以适应。周总看得起我,我很感激。以后有大型场找我做拼盘,我会乐意效劳。”
“但是你想过没有,黄家那档子事还没完呢。等老太太醒过神来,天历会保你?”
“我相信老太太是个讲道理的人。”
周朗按了一下打火机,暗蓝色的火光跳出来,安安静静燃了片刻。讲道理的人……真是天真得可爱。
但是从她之前的行为来看,实在又并不像是个太天真的人。周朗心里有点疑惑。履历他看过了,简单清白一览无余。名校毕业,毫无背景,显而易见的勤奋,悟性也好,就是——
就是赌性极强。
照理来说,这样的性格会决定她更愿意放手一搏,所以这个拒绝还真是意料之外。
言夏懒得去猜他怎么想。她心疼被她拒绝的这个数字。她甚至明白周朗说给她学习的机会并非虚言。这是个极大的诱惑,她承认。能说出口的往往并非真实的理由。诚恳是自欺欺人的代名词。
周朗坏了胃口,没吃多少。言夏叫侍者打包。周朗问:“养了宠物?”
“想不到周总心里我这么有爱心。”
周朗哭笑不得:“我送你?”
“不用。”
言夏跳上公交。过了八点车上人就不那么多了。靠窗的位置看外头灯红酒绿。周朗的车从眼皮子底下过去,隔着窗,她也看不到人。这人像是只过于艳丽的蝴蝶,她想。整个名利场都像。
手机里来了短信,每个月都有的账单。她很流畅地从信用卡拆借一笔转过去。她都懒得去算她还了多少年了。
她阻止自己想太多。她把头靠在公交车的玻璃窗上,一点春末的凉意。
轰轰烈烈的宣传开始了。短视频在不同的平台轰炸,都在说明宪宗与万贵妃惊世骇俗的爱情,文博大v轻描淡写提到有那么件瓷器在预展,放出来照片里光华流转的釉色,红得惊心动魄。
被勾住的眼球,从各种角度切入。
有人讨论明宪宗对大他17岁的万贵妃到底有多宠,有人引经据典证明万贵妃并没有摔杀过孩子,所谓宫斗,就是明宪宗一个人的战斗;有人偏重于釉色里的红有多少种,有多难得,描金又是怎样奢华昂贵的瓷器。
有人透露黄老夫妻恩爱四十年,这件成化釉里红鸳鸯高足杯的意义所在。
源源不断的话题,在网上掀起一阵又一阵的高潮,甚至上升到了cha这个英文的由来,景德镇曾经称霸世界的荣光。
而拍卖场仅仅放出一百个号牌,额外五个发给记者和文博大v进场观摩。
也零星有人提起去年秋拍,但是声势完全不足以相提并论。
言夏在为拍卖做最后的准备。
她琢磨过周朗的那句话,买家不见得就乐意低价购入,那也许是真的。想捡漏的人有,想通过竞拍彰显身价的也不在少数。
她听韩慎说过一个案子,三年前有电商参与商务对赌,当时情况岌岌可危,需要再拉一轮风投。风险基金都在观望。电商便参与了当年秋拍,悍然以18亿拍下一件近代油画。
当时轰动,蹭地冲上热搜。风投基金因此重新评估他的实力,数笔资金跟进,电商转危为安,一飞冲天。
“……艺术品的金融属性,和它的审美属性一样重要,如果不是更重要的话。”言夏翻看从前的笔记本,赫然在目。
拍卖设定在五月中。
时间非常之妙,正网上热度方兴未艾,电视台专题一个接一个,而距离春拍还有大半个月,既可以视为单独的拍卖场,也未尝不是春拍预热。行内都知道轻重,多少有点摇旗吶喊的意思。
拍卖早上就开始了,永嘉是周朗亲自上阵。
言夏从前就观摩过他的拍卖场,有现场也有视频。他的风格非常独特,仿佛就吊儿郎当站在那里,很放松地给人介绍他心爱的东西。人们被拉进那种氛围,就会生出信念:出多少都值得。
言夏模仿过,最后放弃了。她自问做不到这样举重若轻,毫不费力。有些人生来毫不费力,有些人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让自己看起来毫不费力。
开场是件底价30万的斗彩描金折腰碗,乾隆年制,很快叫到60万,以66万成交;然后一件松石绿地描金折沿盘,也是乾隆,80万起价,追到103万落槌。
第三件是只年代不详的矾红青花,制作明显比前两件精细,起价120万,周朗笑着说:“这件上不了两百万我把拍卖槌吃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起了作用,竞拍者你追我赶,竟追到747万才停。
拍卖槌落定,六倍成交,场子彻底热了!
两小时拍出去一百多件,成交率超过90,大部分以两倍到多倍于底价的价钱成交,最骇人的还有几件10倍。
下午场轮到天历,计划是言夏开局,郑英恺收尾。
言夏面无表情吃着工作餐。场地昨天看了最后一遍,麦克风试了很多次。她今儿穿的这件eipnt真丝衬衫半新不旧,人处在最舒服的状态;嗓子这几天情况也好,不嘶不哑,声线稳定。
万事俱备。
周朗有点疲倦,去吸烟区吸了支烟回来,言夏在休息室里。
“言小姐看起来有点紧张。”
言夏看他一眼。
“可能有个更紧张的情况……”
“刚贵公司有人接了个电话,像是家里出了点事。”
言夏拿起水杯,她不渴,但还是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