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拍20万!”
有人精神头上来了:“22万!”
“22万!……25万……”
起落的竞拍牌踊跃得像龙门前的鲤鱼。5分钟不到,已经飙至百万——“郁连城那双眼睛果然是开过光的。”言夏美滋滋地想。
“一百一十万。”连城举牌。
言夏知道她就是凑热闹。她效力的那位收藏家有个奇怪的信念,“在世艺术家的作品不值得收藏”。因蜻蜓点水般念过,跳到下一位:“一百二十万。”
“一百三十万。”
“一百四十万。”
“两百万。”一个柔和的声音,是罗言珠。
场中片刻的静默。所有人都明白,这位年轻的女士是在表达志在必得的决心,“两百万一次,两百万两次,两百万……”
“两百零五万。”
有人举牌。这个简单的动作就仿佛给洪水开了个口子,瞬间全场的斗志都上来了,言夏一刻不停地追着上升的价码:“两百一十万,两百一十五万,两百二十万……两百二十五万……”
“两百七十五万……两百九十万……”
“三百万……三百二十万……三百六十万……”
“三百九十万!”溢价快二十倍了,言夏听见自己胸口砰砰砰直跳,她稳住声线,控制声音慢下来,给竞拍者更多的思考时间。
“……拍卖不是价格越高越好,当然也不能太低,而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为艺术争取到相匹配的价格。”这时候她也想不起来是谁说过的这个原则……也许是韩慎,那不重要。
“四百万。”再次举牌的仍然是罗言珠。
“四百万一次,四百万两次,四百万三次……成交!”言夏微出了一口气。
她笑盈盈地说着“恭喜”,拍卖槌落下。
就在这个瞬间,“滴答滴答”的警报声突兀地响起,言夏吃惊地看过去,众目睽睽之下,画面下坠,碎成无数的细条。
言夏脑子里一片空白。
在她知道的拍卖史上没有过这样的意外。
拍卖场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没人举牌,没人报价,没人动,所有人都在震惊中——包括呆若木鸡的拍卖师,也包括张莉莉。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周朗:难道他能料到这空前绝后的意外?
周朗没作声。
他当然想过提醒她,像上次的竞拍牌。但是转念一想,且不说没有十成的把握,便有,也不符合他的利益。
打算得好好的,真看到人在台上变了脸色,忽然想起庭审那天,韩慎在被告席上侃侃而谈,她绷紧的肩线;后来停车场,她站在暗色里,已经看不出表情,到烧烤店她甚至能笑出声。
他完全相信她能够渡过任何一个难关,完全不需要谁替她捏一把汗。
相信归相信——
只不过这个坑,不踩进去还好,一旦踩了,要脱身甚为为难。因屈指叩了叩手机屏,还在犹豫中,就听到台上人轻咳数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回来了。
言夏眉目里拼出镇定的笑容:“让我们恭喜言女士……得到了一份独一无二,只属于您的艺术史。”
她心里死死咬住“行为艺术”四个字:“拍卖是金钱对艺术的尊重,但是艺术从来都桀骜不驯,冒犯是它的本能,诚如毕加索所说:“绘画不是用来装饰公寓的,它是攻击和防御敌人的武器!”——这是艺术对金钱的反咬一口,但也正是艺术独特的魅力所在,沙沙先生,我的解读对不对?”
她的目光落在台下年轻男子脸上。宽大到恨不得再装一个人的连帽衫,墨镜,像个微服私访的嘻哈歌手。和《时代周刊》上刊登过的套头男子有七八分像,当然最重要的证据是他衣领上的变音器。
她这是在赌——她必须赌。
预展那天她和连城讨论过,连城说:“你怎么猜都对,只要能自圆其说。不过沙沙这种怪咖,可能对于权威和金钱有不那么美妙的看法——那也许是天才的特权,不必你我这样的俗人理解。”
在拍卖现场,在拍卖槌落定的瞬间启动自毁装置,将价值百万的艺术品化为乌有——那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
全场躁动起来。在场多少对沙沙有所耳闻,他出道近十年,有过不少在网上被疯转的作品,拍卖场上也不乏它们的身影,几百上千万地被人追捧,但是他的身份、年龄和真实姓名至今无人知晓。
没想到这件拍卖竟然能引来他现身。
一时间人们几乎忘了方才的事故,忘了还存在价值百万元的交易纠纷,要不是有社交礼仪约束,以及保安的虎视眈眈,恐怕有人会扑上去摘掉他的墨镜和帽子一睹真容,甚至拍照合照求签名。
唯有言夏还在等待回答。
年轻人踌躇片刻,场中忽然有掌声响起:“那我们岂不是集体见证和参与了一场行为艺术的诞生?真是与有荣焉。”
年轻人听出这个声音,面上绷紧的线条不由自主松弛下来,他笑了笑:“是,拍卖师小姐猜得很对。画框里装了微型碎纸机,是以防它有朝一日被拍卖。它有另外一个名字,不过我不保证罗小姐仍然愿意为它买单。”
言夏看罗言珠,罗言珠莞尔:“沙沙先生谦虚了,能拥有您的作品是我的荣幸;何况,就如拍卖师所说,这是史上第一件诞生于拍卖现场创作的艺术品,作为它的拥有者,我怎么可能拒绝?”
“请沙沙先生为它取名。”言夏趁热打铁。
“它叫——《破碎的爱》。”年轻人耸了耸肩,起身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