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你主槌,就撺掇钟总出几件了。”郁连城是袁湛的关门弟子,如今给个收藏家打理藏品,很得信任。
“没事,来日方长。”
即便以言夏的眼光看,这场成色也一般。征集时间太早,藏家还没有恢复信心,拿过来的都不算太精品。她这场书画拍品两百余件,总估价千万上下。当然原本就不是每场都能到黄家那个价位。
她陪连城看展,听她指点诀窍。郁连城在书画鉴藏上天分极高,别说公司的资料库不及她详尽,就是被周朗看重的程教授程郢,在画道上也要让她一头。她解说得尽心,言夏也听得用心。
渐渐夯实的底气,对于拍品能到哪个价位,各种价位上的节奏急缓,以及用什么术语打动竞拍者。
连城看好一件当代艺术品,出自国内少有的涂鸦艺术家之手,画面很简单,是个追红色风筝的女孩,估价在20到30万之间——
“能破百万。”她说。
言夏笑了:“快叫你家钟总扛回去吧——你是不知道这件有多重,我今儿早上过来都听见搬运工抱怨,我还帮了他们一把。”
“复刻的维多利亚式画框,重一点在所难免。”有个柔和的声音插进来,“我觉得能上两百万。”年轻高挑的女郎,秀美清新,像支才出水的剑荷,脸庞上、眼睛里似乎还滚动着晶莹的露珠。
言夏当即推了连城一把:“喏,比下去了。”
连城念动咒语:“魔镜啊魔镜,你快告诉我,谁是这里最漂亮的人?”
“反正不是你!”
三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言夏向女郎伸手:“希望有荣幸在9号的早场见到您。”
女郎从手袋里翻了张名片给她。
言夏叫出声:“罗小姐?”是位新晋画家,场中就有她的画作。
女郎矜持地点头。
连城跟着夸了几句。三人寒暄片刻,罗言珠告辞。言夏送到门口,看见外头停着兰博基尼,不由和连城咂舌:“白富美都让占了——怪不得敢大大方方来展厅。”
连城笑而不语。
言夏问:“她的作品怎么样?”
“构思很精巧,”连城点评,“笔力有点跟不上,可能是半路出家,也不容易了——价格当然不是问题。”自然有人买单。
“半路出家也不是没有大师。”言夏反驳说。
“是有,”连城承认,“不过刚才那件画框格外重也不是维多利亚型画框的缘故……”
“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连城说,“维多利亚没这么重,我猜是有隐喻,特意加重了,行为艺术什么。”
言夏想了几个解释,连城只管笑。
言夏也吃不住了:“你们画画儿的就是不实诚,什么都能捣鼓出微言大义来。我们画瓷的就不这样!”
“看你,急了吧。”连城取笑她,“我又没说你不对。原本就没有标准答案,你喜欢哪个就哪个,全对——好了我们现在可以去吃饭了吗?”言夏愤然觉得郁连城就是为了一口饭敷衍她。
张莉莉不明白何以周朗对言夏另眼相待。周朗翻着她送过来的图录漫不经心地说:“想挖角。”
真直白。张莉莉哼了声:“她要是想跳槽,有的是机会和咱们套近乎。”
“就是她不想!”
“那周总你这么殷勤——”
周朗看她一眼:“我一向公私分明。”
这话说得重,张莉莉愣住,意识到失言。周朗似乎也没察觉,图录翻得哗啦啦直响。张莉莉觉察到自己不合时宜。要悄没声息退出去,就听周朗得意道:“我就知道!”,不觉脱口问:“知道什么?”
“有人给她挖坑。”
张莉莉抑制不住好奇心,远远看了眼,图录上追风筝的女孩,风筝被涂得鲜红:“坑在哪里?”
周朗斜睨她:“这你要看不出来,就白跟我这么多年了。”他生得好相貌,扬眉动目间嗔笑自如的风流,张莉莉受不住,略略别开脸。
周朗又笑道:“和你开玩笑呢。有人说请你吃饭你不赏脸,怪我老让你加班,要我给几天假。”
张莉莉冷笑:“这几天你能给到我假?”
周朗想了想,点头道:“确实给不出来。”永嘉和天历春拍前后脚,几近重合,不过他还是打算抽时间去看言夏的书画场。
过了芒种就开始热,凉风和晨露一样珍稀。言夏看着镜子里波澜不惊的脸,眉目淡得像枯墨轻描,稍一用力就能擦去;她仍然做那个梦,偶尔;她仍然不会梦到韩慎——她渐渐记不起他的模样。
这是个好事,她知道。
她知道她是个怪物。当初郁连城无故休学,程郢来宿舍里找她的旧物,发现她在吃着冰淇淋等收废品的大叔上门。她记得程郢当时的眼神,她知道她该有个什么样的反应,但是她没有给。
周朗明明和程郢一样吃惊,但是伪装得更好。言夏有隐隐的不安,总觉得在哪里埋了个雷,一时间也找不到。当然她并没有纵容自己想下去,她整了整衣领出门,天蓝如洗,是个好天气。
打头是徐悲鸿一件《雄鹰展翅》镜心。镜心这种简易装裱的作品,通常价格不太高,尺寸也小,估价就在6万左右。
“6万5千……6万5千一次……7万,好的,7万2千,7万2千一次,7万5千……”
“8万……8万一次,8万两次,还有没有想要出价的朋友……8万三次——成交!”槌落,这是个不错的开端。
开拍四十二件,成交三十件,有溢价也有平价,氛围渐渐起来了。言夏念出拍品:“……《追风筝的女孩》,涂鸦艺术家沙沙的作品,这位艺术家非常神秘,至今没有人见过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