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姐请仔细斟酌。”言夏打断她,“如果确实没有商量的余地,就只能请杨小姐另请高明了。”
她把支票夹在图册里,往杨惠推过去,态度强硬得很明显。
杨惠也没想到她能一上来就把话说绝,完全没有那晚酒会上的圆滑。便猜是仗着老太太中意,给她下马威。她自丈夫过世,四方威逼,如今连个外来户都能欺到她头上,一时脸色难看异常。
好歹撑住了体面,问:“言小姐能给估个什么价?”
言夏看她:“杨小姐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怎么样?”
“真话就是无论杨小姐给我报价多高,这活我都能接,顶了不起全场流拍,我佣金照拿,拍拍屁股回国,不损分毫。”
“那假话呢?”杨惠原本就生得白,这会儿全无血色,实在楚楚可怜。
言夏觉得这位杨小姐也是有趣,听完真话还要听假话。因笑了笑:“拍卖场上一切皆有可能,杨小姐这个心理价位虽然高,但是我们还是要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奇迹的——毕竟也不至于概率为零。”
杨惠沉默了片刻:“你凭什么觉得我报价不合理?”
“凭我专业”,言夏心里想,她想把这些天整理出来的同类拍品价格走向图拍在这张精致的脸上,但是她没有。她只笑吟吟说道:“我这样回答可能比较冒犯——杨小姐,如果这座宅子不是有您和郑先生共同生活的痕迹,不是令媛的童年,它是不是还值得您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去保住它?”
这个话问得很鸡贼。
她当然知道最重要的是财产与权力,但是东方女性的含蓄会让杨惠不愿意反驳,而她想说的已经说了。
东西的价值不仅仅在于东西本身。
“一只唐代的香囊有它的历史价值;一只唐代的贵族香囊可能同时具有艺术价值;一只主人身份确定的贵族香囊会有人愿意出更高的价——但如果它的主人是杨贵妃,它就同时还具备传奇价值。”
言下之意,郑氏收藏并没有给物品增值。
“我们会尽量为您选定合适的策略,让尽可能多的潜在买家看到。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不在乎价格的顶级藏家,也确实可能热血上头,一掷千金,但是这种运气不可依恃,我们最好还是设定买家的理智。”
杨惠这回倒是安安静静听完了她的话,从暗屉里摸出一盒烟:“言小姐不介意的话——”
“我介意。”
“那我出去——我会考虑言小姐的建议。”
杨惠这一去去了挺久。言夏又前后推敲她的拍卖策略。觉察到有人在看她,是乌溜溜一双眼睛。
“你好啊。”言夏和她打招呼。
“你好。”小姑娘被教得很好,被发现了也不畏缩,大大方方走进来,好奇地打量言夏,又看她手里的图册,“这是什么?”
“是件埃及的项链,埃及——你知道埃及在哪里吗?”
“知道。”小姑娘说。
言夏觉得可爱:“在哪里?”
“很远……”小姑娘手指无意识划过照片,留下细细的痕,“妈妈说,坐船可以到。我有船。”她抬头看言夏,变戏法一样手里多了只小小模型船,大约是铜制,做得很精细,“阿爸的船。”
言夏一下子心酸起来。
“阿姨,”小姑娘把船放在册页上,“这个给你,你别让二叔赶妈妈走好不好?”
言夏心里想这孩子才几岁,也不知道是有人教了这话,还是天生敏感;她要圣母一点,没准儿能伸出小拇指和她拉个勾,答应她一定……但她也不是这样的人。
小姑娘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答——她一向知道自己总能被满足,无论多么任性无礼的要求,但是这个陌生的阿姨显然并不是她所认识的人、任何人。她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溜了出去。
她不想被母亲发现。
言夏默默捡起书页上的铜船。
又过了一刻钟杨惠才回来。她朝她点头,说:“好,就照你的意思来。你给我估个数。”
言夏也不知道是老太太的意思还是她自个儿想通了。把数字列给她看。杨惠长得娇怯,其实精明,提问都在点子上,言夏也不敢糊弄,一一和她解释,转眼一上午过去,杨惠邀她午饭。
言夏推辞:“我朋友在会客室等,我——”
“不是助手?”
言夏被噎住,只得笑道:“是我朋友。”
“男朋友?”
言夏随口应了,低头收拾东西。杨惠又说道:“我刚经过,怕人久等,让他先回去了。”
言夏从未听过这么荒唐的事,不由脸色微变:“杨小姐,这不太好吧?”
“我也知道言小姐是远道而来,需人接送,所以承诺了会让人送你回去。”杨惠浑然不觉,仍笑吟吟地说话。
言夏定定看了她片刻,走开几步给周朗打电话。
周朗倒是无所谓:“她说要留你吃饭,下午还要继续;怕你上山下山的辛苦。你要是想我了呢,我这就过来……”
言夏收了线,正色说道:“杨小姐,我需要你道歉。”
杨惠这会儿倒又光棍了,直接给应道:“我道歉。”
言夏听出她口不应心,脸色并没有缓和。总还是看在钱的份上,马马虎虎吃了个午饭。下午又与她解释了大致的拍卖策略,一个问得详细,一个讲得详细,一直到月亮上来,才得以脱身。
果然是找了人送她。
进门闻到肉骨茶的香气。
周朗上来抱抱她。言夏也没有诉苦。社畜的不如意,吃一顿就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