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的表情分明在说“是,我用了,那又怎样”——“宋先生,我没有时间了,我要知道你下了什么药——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我不信宋先生这样的人能够忍得住不掌控全局。”
“什么药?”
“陈辉给周朗下的药。”
“你凭什么认为——”
“你说我凭直觉也可以。我要药的名字。”她推开他,“从现在开始,到我抵达医院为止。没有收到药物的名字,我朋友就会把视频上传到网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视频传上去我身败名裂,我想过了,我接受这个结果——要死一起死!宋先生的名声,宋家的名声,可比我言夏值钱得多。”
宋祁宁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鱼死网破。他想过留下她,以他与她的体力悬殊,他毫无疑问能够做到。但是他也知道,这间屋子,这个氛围,这张脸,不是她一个人做得到——她不是一个人。
“你拿什么保证你会删掉视频?”
“没有保证。但是你也没有选择。相信我,我也不想社会性死亡,不止你宋祁宁一个人想活我也想。你不要逼我。”
“值得吗?”
言夏没理他。
“言小姐,我还真是被你感动到了呢。”宋祁宁歪靠着墙,“你也被自己感动坏了吧。你是不是觉得周朗也会感动啊,让他知道你这么晚单独来找我,给我下药,他会感动得立刻跟你求婚吧?”
“你真是太不了解男人了——比你姐姐差远了。”他歇了口气,“最妙的是,如果让他知道他这次差点死得不明不白就是拜你所赐,你猜他会怎么做?”
他放声大笑。
言夏没有作声,也没有回头,她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人上车车就发动了。
言夏把脸贴在玻璃窗上,玻璃冰凉。心脏还在狂跳。那个人的话像钉子钉进太阳穴里,像钉死在墙上的壁虎,它没有办法断尾求生。她知道他是不让她好过——她知道、她都知道!
人性固有的弱点,从生理到心理。她用他的弱点对付他,就不能怨他对付回来。没有人无坚不摧。
各种纷杂的思绪在脑子里混战成春秋战国。
直到连城和她说:“到了。”
到医院了。
医院的灯光明亮,衬得外头格外黑皴皴。手机还没有响。言夏推开门:“要我陪你进去吗?”
“不用。”
连城犹豫了一下:“那……确定要上传吗?”
“确定。我进医院就给你电话。”
连城便没有再问——郁连城是个好朋友,她从来不问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永远都只回答:“好。”
只有言夏知道自己腿软,但是该走的路还是要走。
短短十余分钟的距离,心里一万次闪过回头,两万次上车,三万次抱住连城哭一场。她会明白她的软弱和恐惧,明白她无能为力,她做不到,她不想身败名裂,她不想社会性死亡——她没那么厚的血,她还年轻她不想深山老林里过完余生。
她拼命的结果,他不一定领情。
是她害了他——就算他完好醒来,他也会恨她,恨她让他吃这个苦。
这天底下不能善终的情侣实在太多,像宋祁宁和沈南音,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不少他们这一对。
但是她终于跨过了住院部的门槛,她找到连城的电话,按下去——
“叮。”
陌生人的短信。
14
周朗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他似乎是被外星人劫持,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人体试验,各种疼痛在身体里轮番上演,偶尔有片刻他觉得不像是梦——但是如果不是梦,那就太可怕了吧,他想。
好在他终于醒来——疼痛和晕眩。然后是消毒水的气味。但凡进过医院的人不会不知道那是什么。再然后才是雪白的天花板,同色的被子和枕头。周朗觉得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梦想成真。
手臂冰凉,还在吊着水。透明的胶管里一滴一滴往下掉。他忽然想起来,在此之前,他最后的记忆是停电。
他歪头,看见母亲的脸,她睡着了。她脸上疲倦和憔悴的痕迹,也没有化妆。苍白的皮肤失去弹性,年龄感一下子上来了。在此之前,他还以为她是不老的,她永远停在盛年,容光四照。
“言夏人呢?”他想。
“她上班去了。”姜雁潮说。
周朗疑惑道:“她没那么爱上班吧。”
姜雁潮被他气笑了。她也知道她儿子脑回路不是很正常。正常人也许会以为自己被放弃,他不会。他不缺爱,不缺安全感,他没那么患得患失——他早就不是二十年前激烈地不肯要妹妹的小男孩了。
又或者那个女孩儿是真的很爱他。
她记得她冲进来的那个晚上,她第一时间留意到她的浓妆。她拽住医生语无伦次,哆哆嗦嗦,怎么也说不清楚,最后把手机塞给医生:“医生你看,是不是——他中的、他中的是不是这几种毒?”
到底带了哭腔。
姜雁潮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那几天。她没来医院,自尊支撑她没有打电话询问。她想过很多次,觉得儿子老亏了,贴心贴肺地对她,人家根本没当回事——到这时候她知道她去做了什么。
“你要想见她,就打电话叫她过来。”姜雁潮说。
周朗没有打这通电话,他想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到晚上言夏给他带了水果和晚饭。姜雁潮坐了一会儿便回家了。她这些天担惊受怕的累惨了,就不坐这里吃狗粮了。
周朗胃口不是太好,稍吃了几口也就罢了;言夏给他削苹果,周朗说:“我不爱吃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