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急功近利的练法,令萧笙孱弱的身板雪上加霜,好在他的剑招着实诡邪致命,外人也就无从知晓内情。他本就是用仇恨浇灌长大的一株毒苗,又何必在乎那么长远的将来。
萧笙是萧艳殊最得意的作品,他那张不近人情的冷脸,也是萧艳殊悉心调教的结果。二十年前浮屠宫因情爱而遭受灭顶之灾,故而萧艳殊绝不允许萧笙对任何人生出别样的情愫。萧笙幼时,曾有宫人心疼他的辛苦,偷偷放他小憩半刻钟而受鞭刑,时年九岁的萧笙跪地替他求情,结果求来宫人被凌迟的下场。自从亲眼见过活人的血肉一片片离体,萧笙再不敢对任何人青眼有加,余生甚至连肉都吞不下肚。
浴火重生的浮屠宫摇身一变成了邪教。萧艳殊倾尽全力培养萧笙,给了他最周全的照顾和最奢靡的锦衣玉食,可她性情阴鸷,无意给予萧笙爱和关怀,少年十八岁的成人礼,是奉命出宫,将当年抢夺叶虚经的六大门派之首——唐氏灭门,惹了一身的血腥味回家。
说来,当年夺经之战就是一出乌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六大门派谁也没落着好。他们还未回到关内,便已经为了半本叶虚经打得不可开交,轻易被人劫了道。可冤有头债有主,浮屠宫复仇,却只认当年逼宫的人。
如今,当年逼宫的六大门派只剩下阮氏和徐氏未被清算,见昔日的兄弟门派惨遭灭门,纷纷躲进深山避难。萧笙此次追杀的,正是其中的阮氏。
萧笙长到二十岁,从来不知情为何物,眼里除了杀还是杀。浮屠宫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少主,他完美、强大又冷漠,是一尊没有感情也没有秘密的雕塑。若说萧笙心底还有一丝见不得光的温情,便是留给了寸步不离的陪他长大的林叔。
林桓的一身伤,都是萧笙出生那日落下的,他吊着一口气茍延残喘至今,眼看就要油尽灯枯。
林叔手掌的温度透过羊毛大氅传到他的肩膀上,萧笙心知那是林叔知他怕冷,在运功帮他暖身。他的手指在衣袖中微微抽动,想做点什么回应,终究连抬手的勇气也拿不出来。
萧笙不敢表露出担忧和不忍,更妄提当面嘘寒问暖。他连忤逆萧艳殊的意愿,道一声“林叔不用跟着来”都不敢。
他恨!恨阮鹏二十年前作的恶,害死了自己的娘亲!更恨他今日像耗子一样奔逃,害林叔跟着自己在暴风雪中奔波!
“公子。”林桓的一声轻唤,将萧笙从无间地狱中拉回。他苍老的眼珠子蕴着有口不可说的怜爱,语焉不详的叹一声:“最后两个了。”
萧笙却听懂了他的意思。林叔是想宽慰他,灭了阮氏,再灭了徐氏,这事就算了结,自此脱离苦海,再不用浸淫在仇恨中。
他轻不可闻的摇了摇头,回道:“林叔,没那么容易的。”
萧艳殊脑中的棋下得很大,二十年的时光养出萧笙这株毒苗还不够,也将少女心底的创伤酿成一壶毒酒,一心要颠覆中原武林。
在萧艳殊的计划里,将六门派灭门只是前菜,下一步还要夺回四散的叶虚经,重振浮屠宫,用无影剑横扫江湖……她认为浮屠宫的祸事,全因弱小招致,才会生出此等野心。“少主!”下属来报:“雪小了。”
“阮鹏呢?”萧笙追问。
“他们带着家属和细软,被大雪困住了动不了,还在我们前面五十里处。”下属答道。
“好!”萧笙搭在剑柄上的手又紧了三分:“出发,取他狗命!”
黑衣人鱼贯而出,再次跨上马背。
趁着四下无人的间隙,萧笙伸手拉住了林桓的袖子。他汹涌的情愫只凝成冷清的一句:“林叔,一会我就当你死在阮鹏手上了。”
从此你再不用呆在浮屠宫阴冷的石堡里,再不用拖着病体在风雪中杀人……你可以找个温暖的地方,晒晒太阳,好好养伤,多活几年。
可林桓不动声色的捋开他的手,只说:“公子,我要送你回去的。”
绝世佳人畏寒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几辆马车挤在一起,暴风雪已经没过了轮轴,使其无法前行。
阮鹏见风雪渐小,连忙跳下马车,心急如焚的吆喝弟子铲雪。他罹患失眠症已有二十年,近两年陆续听闻故交惨遭灭门的噩耗,更加惶惶不可终日,已经多日未能睡着觉,一双不算苍老的眼睛布满了血丝。
二十年前的夺经之举像是魔咒,不仅没有抢到传说中的叶虚经,还害阮鹏落了一声伤,从此阮氏的日子江河日下,门生凋敝,这几年沦为做镖局的营生。
可连这个营生,他都干不下去了。萧家的小子像是地狱来的索命恶鬼,无论人怎么逃怎么躲,他都有本事挖出来灭门。阮鹏自知就要轮到自己,带着家人奔逃多日,今日还是被逼到悬崖边上,命悬一线,也不知阮氏是否能逃过一劫。
“爹爹,我帮你。”一个娇小瘦弱的人影跳下马车,要抢阮鹏手里的铲子。
那是他的小女儿,阮海棠,还不到十六岁。女孩性子欢脱好动,聒噪得很,不长个子也不长肉,本是家里的开心果,自逃命以来,话少了很多,眼里也蒙上了与年纪不符的忧郁。
阮鹏一阵心痛,将铲子朝下狠狠扎进雪里,撒手道:“不用了,没用的。这么大的雪,我们走不了。”
“奶奶年纪大了,若留在这冰天雪地里,我有些担心……”海棠提出她的担忧。
“孩子,冷不算什么,”阮鹏拉过女儿的手,少女的手指已经冻成了十根萝卜,握在掌中是冰凉的触感,“比冷难捱的事情,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