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兵的枪声近了,龙文章拖着吴哲想跑,可吴哲立着不动,他转身就跪了个结实,向吴哲磕了几个头,吴哲要去扶,可龙文章死活不起,龙文章说:“吴哲,我说过我要带你活着回去,我说过我会让你见到你的队长!我求你了,跟我走吧,逃吧!撤吧!”
或许是被龙文章的诚恳和慌乱所触动,也或许是被袁朗这个名字拨动了心弦,吴哲动了,他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被龙文章轻易地带着跑,他当了逃兵!
炮灰团的人一路跑,一路留下尸体,等他们都上了筏子,等筏子顺着江水漂流,他们的人只有十几个了。
迷龙问:“豆饼呢?我的副机枪手呢?”
蛇屁|股说:“走散啦,找不到啦。”
于是筏子上的人都沉默了,谁都不想,也没了力气去说话,他们都是被吸走了全部精气神的一具皮囊。
筏子顺江而下,在中午时抵达了东岸,十几人连
滚带爬地上了滩涂,他们,回家了,回到了自己的国土之上。
日|军的枪还在射击,子弹打在沙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坑。跳弹四处乱飞,可弹到人时已没了多大的杀伤力。
龙文章跪爬到江边,迎着日|军纷乱的子弹跪下,长久的跪着。他在祭奠,在哀悼死去的兄弟。他答应过带他们回家,可他最终带回来的人连十分之一也不到。
龙文章是个骄傲的人,尽管他的骄傲被藏得很深很深,深到从不有人认为他有骄傲这种东西。
男人许诺,是为了完成。他许了那么重的诺,可他做到的却是那么轻。
枪声断断续续,江对岸的日军不死心地把龙文章当成靶子,妄图隔着那么宽的江面将这个跪倒在地的男人一击弊命。
可奇迹的,龙文章完好无损,他就那么跪着,仿佛成了天地间一尊会呼吸的石像。
直到天色渐暗,直到日军想起他们也是敬重死人的,直到枪声再也没有响起,龙文章还是跪着。他忽然之间苍老,忽然之间脆弱,他所有的铠甲和武装都被丢在了南天门,他欠下了一千座坟墓,他此生再难安宁。
10
10、
龙文章摇摇欲坠地跪着,失神已久的吴哲总算想起他该去扶那个失魂落魄的人一把,那个人遵守了承诺将他带回了东岸,给了他能和袁朗重逢的机会。但龙文章却失去了幸福的权利。
吴哲刚一碰到龙文章,龙文章就抱着吴哲的腰嚎啕,就干嚎,却没有泪。
龙文章杂乱无章地喊:“还好还好,你还在,我把你带回来了。”
吴哲说:“起来,再跪下去你的腿就废了。”
龙文章像是没听到吴哲的话,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此刻,他抱着的人不是吴哲,而是他曾经深爱的人——龙乌鸦。1938年,沽宁被日军侵占,他逃了,他没能救回他爱的人,这是他心底最深最深的一道伤。初见到吴哲,他是窃喜的,他以为他的乌鸦回来了,来找他了,可他却清楚地知道,这个人就算和龙乌鸦有多么相像他都不是龙乌鸦。吴哲有龙乌鸦没有的平和,吴哲有龙乌鸦没有的快乐,吴哲有龙乌鸦没有的天真,这个人不是龙乌鸦。但龙文章对自己发了誓,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也会带着吴哲回到中国,他也会帮助吴哲与袁朗相见,这算是弥补了一个遗憾,对真正的龙文章的遗憾。
龙文章嗓音嘶哑,他的双手紧紧地抓着吴哲的衣物,都快把那件扣子早在打斗中全数报废的军服给扯下来,他说:“吴哲,我们回来了,我带你回来了。”
吴哲渐渐明白了龙文章的心思,他反手抱住这个男人,抚摸那短而硬的发,“对,我们回来了。”
就这暧昧场景,要搁在平日,孟烦了等人早就起哄了,但这时,谁都没了那个兴致,他们都在发愣,他们都在茫然。死者会上黄泉路,但活下去的人还不知路在何方。
孟烦了和迷龙一起使劲儿,把龙文章给扶起了,一群人打算回去,他们要回禅达,那个他们曾很想离去如今却迫不及待想归去的地方。
龙文章对孟烦了等人说:“你们先走,在前边林子等我。”
孟烦了说:“您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龙文章笑得像条赖皮的大狗,“我这不是跪久了腿麻嘛。”
孟烦了歪嘴挤出一个古怪的笑,招呼着存活下来的人跟着他走。
龙文章独独拦住了吴哲,龙文章说:“吴哲,你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他指向不远处的树后,“有人在等你呢,嘿嘿,那人和我长得可真是像极了。”
吴哲顺着龙文章的手指望去,那树后隐藏的人不正是袁朗吗?!
在虞啸卿下达让炮灰团全体死守西岸的命令时,袁朗就按捺不住要只身过江,他要去找吴哲,就算是死,他也要和吴哲死在一块儿,他不能抛下他的队员,他的战友,他的……小混蛋。
张立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
拦不下发了狠的袁朗,可还不等袁朗摆脱张立宪,对岸的龙文章却带着他的人逃了,他们乘着简易的筏子顺江而下。鹅毛沉底,弱水三千便是怒江水的写照,用如此简陋的工具便想渡江真是天方夜谈,更何况两岸射击不断,子弹炸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水柱。
袁朗和张立宪对峙,张立宪终是拗不过袁朗,说:“等你找到了你的战友,你必须回禅达找我。”
袁朗痛快地答应了张立宪的要求,然后他就跟着那随时都有沉入江中的危险的筏子一路飞奔。也多亏老天垂怜,龙文章竟然真以这样的方法带着他仅余的十来名炮灰团的成员过了江,顺利到达东岸,并且还未被日军的猛力炮火给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