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忽然阴了,层层黑云翻滚,遮住了她家这栋小屋。原本耀武扬威的大公鸡也蔫了吧唧地低垂着脑袋钻进了底层鸡笼,见到秦三儿过来,还不死心地叫唤两声。
秦三儿麻利地收好晾衣绳上的衣物,走进堂屋后发现奶奶正靠在大门边,冲着屋外的人说着什么话,边说手里边比划,似乎在指路。
她靠近了一看,发现屋外一个人影也没有,疑惑道:“奶奶,你刚刚说什么呢?”
“一个穿白衣服的年轻人跟我问路,问你后土叔家怎么走。我说就是那间红砖黑瓦的房子,咱们村里就他家的砖烧得最漂亮,红得跟柿子一样颜色。”
奶奶看不见阳世的人,却能看见‘其他’。秦三儿对此早已习惯,看了眼后土叔家的方向,心中默想:生死有命。
口中故作轻松道:“后土叔家屋子也盖了十多年了吧,奶奶你还记得刚开始那时候的样子呢?”她身上早已汗透,被穿堂风一吹顿时冻得发抖。她裹紧了身上穿着一件淡粉色的短袖,瘦削得好似一张纸片。
“哪儿能不记得,那么俊的屋子!不像你爸,选了这种青灰色的土砖,虽然便宜,可是盖出来的屋子跟墓地似的,不然你妈怎么死了呢,谁家女人不生娃,怎么偏偏你妈受不住?唉,不然你爸也不会喝顿酒就死在路边了,都是这房子盖得不好。”
秦三儿默然不语,耳边传来嘶嘶炸裂的声音,正疑惑着,眼睛瞥向厨房,发现一只巨大的黄鼠狼正端站在院子里,举着两只前足挠着后门,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定定地望着这边。
隐约中颇似人形,像个半大的孩童。那东西见已被发觉,一闪身不见了。
她低呼一声,暗道不好,院子里还有几只鸡,难怪吸引了这只黄大仙上门,赶忙起身驱赶。刚进院子,扑面而来一股血腥气,那只大公鸡已经歪着脖子躺在泥巴地上,鸡血尚未凝固。秦三儿四处打量也没找到那只黄鼠狼的踪迹,忽然眼角黄影一闪,她看见它正坐在灶台后往里添柴,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脊背发凉的秦三儿呆立在院子里,眼见那只黄大仙钻进了灶台中。
人生人生,生而苟活(中)
爬灰爬灰,炉灶里什么都没有,除了草木灰。
秦三儿扶着奶奶吃完早饭,洗刷一清后,这才奋力举着掏灰耙一点一点拨弄灶膛里烧剩的木炭与草灰。只是,这里并没有黄鼠狼的踪迹。
她将两个锅灶底下的灰尘掏得干干净净,依旧一无所获。
“难不成真的烧成灰了?”她低声呢喃,可心里不信这点火力能将那么大一只黄鼠狼烧得连骨头都不剩。
扫干净满地的灰烬盛在簸箕中,正打算洒在院中角落里时,突如其来一股怪风卷着那些草木灰绕着秦三儿转了几圈才缓慢落地。她被呛得直咳嗽,不断拍打沾满全身的灰尘。奇怪的是这层灰粘得十分牢固,许是沾了油的缘故,用水也洗不干净。
她搓打了满手肥皂了半天,也只能洗掉表面一层。双手依旧黑乎乎,犹如干了多年农活似的,那些泥灰早已渗入肌肤缝隙中,与她这个人已融为一体。
这时,坐在堂屋的奶奶似乎又在跟人说话:“家里没人啦,只有我这个老婆子。不信?那你进来看看。”
正疑惑着,一道白影走了进来,这人个子不高,一身白衣白鞋,就连鞋底似乎都如羊脂玉一般雪白,踏在石板地上发出清脆的铿锵之音。仔细看去,这人面貌清秀,留着一头利落短发,倒像个俊秀男子,只是一开口声音却脆甜无比:“老奶奶,我可闻见了你家里还藏着一个人呢。”
说着使劲嗅了嗅鼻子,继续笑道:“是个年轻的女孩,对吧?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用了什么法子藏住了她,但是啊,这种行为有违天道,您这是在害她。不如让我带她走,早日脱离苦海。”
奶奶乐呵呵笑着,一副听不懂的模样:“苦啊,哪儿能不苦呢!前几年我儿子死了,我这双眼睛就废了,如果要走的话,不如带我走吧。”
“您啊,好日子还长着呢。”白衣女子语气依旧温柔,抬眼四顾,眼神锐利,面上表情却是说不出的冷漠。
秦三儿站在院落中间,盯着她看。可她对着满身黑灰的秦三儿视而不见,仿佛穿透了秦三儿身体看到了隐藏在她身后的其他东西。
下一瞬间,她眼睛里闪过疑惑之色,伸手凭空一拽,掌心浮出一条淡黄色绳索,若隐若现折射出丝丝光芒。顺着这条麻绳,秦三儿见到了后土叔。
如果没记错的话,后土叔今年刚过六十。四个月前才办了退休,每个月可以领两百零五元。他很知足,觉得不干活就可以拿钱的日子好得跟做梦一般。
可现在的他正双手被绳索绑着,双目无神,迷迷瞪瞪地跟在那个女子身后,迈着晃晃悠悠的步子朝着村外走去。秦三儿正想去追,被奶奶紧紧抓着胳膊。
老人哭了,一双老手枯槁如同树皮,又硬又干:“你不能去!”末了,又加上一句,“你去了,我可怎么办?”
这时,秦三儿并不懂奶奶话里的意思,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时,后土叔家儿子前来报丧,秦三儿这才知道那时候的后土叔不是真正的后土叔。
不,应该说现在的后土叔不是真正的后土叔,真正的后土叔已经跟着那个白衣人去了另一个世界。
来的人叫秦五汉,瘦瘦干干,皮肤黑亮如同刷了油,窄小的脸上生着一双猫一样的眼睛,又贼又光,他是后土叔的小儿子,比秦三儿还小一岁。年幼时掉进水里把脑子吓坏了,此后一直不太灵光,说话也磕磕巴巴连不成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