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春天,秦三儿已经三天没看见姐姐,心里担心,于是悄悄去她家里探望。
姐姐家里挂着白布,但是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人潮如涌,吹拉弹唱,来了一对身着红衣的队伍,为首的一个中年人身穿红衣额头上却绑着白布,怀里抱着个紫檀木盒子,朝姐姐家里欢快地走去。
人群里,有人说这是在办喜事,也有人说这是在办丧事。有人说她二姐死了,有人说她二姐要出嫁了。
无一例外,他们都说这是山神的‘旨意’。男方求了山神配阴婚,选中了一个八字,她二姐原本好端端的,第二天就断了气。
山神选中的那个人的八字,跟她姐姐一模一样。
此后,齐宣就恨上了山神。尽管这个所谓的‘山神’在村里声望很高。
他们在月末三天斋戒沐浴,焚香祝祷,祈求神仙保佑粮食丰收,身体康健。他们在玉法山上最老的那株柳树下搭建祭坛,在晦日夜半时分上山祭祀神仙。他们迎着最暗的夜色,衷心祝愿信奉的山神可以永世长存,为他们带来世世代代的福祉。
神仙,怎么会害人?十来岁的秦三儿不明白,可如今她懂了。
那根本不是神,而是魔。
东方既白,天色已然恢复光明。齐宣浸出一身凉汗,手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无意中抬头,她发现秦三儿的脸上的皮肉耷拉着,伤口里隐约爬出两只乳白色的蛆虫。强忍着翻腾的胃酸,她指指自己的脸:“你的脸掉了……一块。”
秦三儿伸手捂住,眼中微光闪动:“今夜子时,我们在玉法山上碰头。还有些东西需要准备,不然,拖不住它。”
没等齐宣问那是什么东西,秦三儿已经打着红伞离开。
这段时间,范无救岿然不动,也不说话,眼睛盯着面前的冥火出神。直到秦三儿走得不见影子,他才抬起手指灭了火堆。
“今晚去不去玉法山?”齐宣站起身,抬起下巴,目光炯炯地看着依旧坐在一株枯木上的范无救。如今既然已暴露底细,正所谓巧诈不如拙诚,她也不想再弄巧呈乖。
“现在连声矫情的‘老大’也不喊了?”范无救神闲意定,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又恢复了几分意气高昂的姿态,“你知不知道,利用违规手段进入地府要遭受什么刑罚?八大地狱的手段你得轮着走一遍,若是命硬,这样还不死,就等着去铁围山照顾那些神兽吧。”
“去就去!被人钻了空子也是你们机制不完善,真要论是非,你们也有错。大家各打五十大板算了……”齐宣眼见范无救脸色越来越黑,脸上的黑金纹路隐隐欲现,登时放低了腔调,“我……等我办完了事情,你们要怎么处置我都行。”
范无救大袖一挥,转身离开,冷冷道:“你想得美,地府的制度没那么仁慈。等你办好事情……等你服刑完毕还有命的话再去考虑办事情吧。”
齐宣快步跟上,歪着头问:“就没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我先办事情再服刑么?”
范无救翻了个白眼,因为气急反而失了稳重,怒冲冲道:“你在想什么呢,讨价还价?你们人间的法律可以让你先办事情再去坐牢?”
“我都死了……”齐宣委屈地皱起五官,像一只瘦弱的猴子,“还不能通融一点么?”
“谁让你这么蠢,暴露得这么快!”
齐宣深呼一口气,短叹长吁地紧跟在后。她一直无法把‘范老大’这三个字喊出口,在她们家乡,只有食欲旺盛的胖小孩才会被称为‘饭老大’。
脑中不自觉勾勒出一个脸上画着黑金纹路的胖小孩,一手拿着勾魂锁链,尖端连着一只大鸡腿,一手拿着筷子正在对着满桌鸡鸭鱼肉大快朵颐,她忍不住笑出声。
“你还真是阴晴不定,叹完了气就笑。”
“老大,我要是抓到了狌狌,能不能通融我一次?”
猛不防地范无救停下脚步,这回齐宣学乖了一点,及时刹住车往并后退了退,没有闷头撞上去。
“你到底要在地府找什么人?”
她抿着嘴唇笑了笑,眼睛里闪闪有光芒流动:“等我找到了再告诉你,可以么?”
天生地养是为精(下)
人心难测,鬼心也不好看透,尤其是在地府里修炼了几百年的老‘鬼’。
见范无救似乎不打算抹杀自己,齐宣暗自松了口气。她想着只要在此次事件中立功,也许可以平掉之前闯入地府的过错。
天真总归是缺乏社会经验的缘故。齐宣隐隐察觉到围绕在自己身边的是一场巨大的阴谋,而她只是网中的一枚棋子,前进后退均由不得自己。她想挣脱,想走出自己选择的路,但是,这真的是由她自己做出的决定么?她倒有些不确定了。
她戳戳范无救宽阔的后背:“能不能帮我查个人?之前在生死簿上没找到她,可是,她确实存在过,是我的朋友。”
“那个叫许骨的?”范无救头也不回,手里黄光微闪,现出一本黑皮簿册,内页哗啦啦翻动,停在某一页,“你前几天查过的只有这个名字,对么?”
原来他都知道!齐宣一惊,心底升起莫名的羞耻感,脸庞也红了些许。她强自镇定,正想说些什么,可范无救先开口了。
“她已经投胎去了,所以如今的生死簿上没了她名字。在孽镜台可以查到数据,许骨刚好在七月初七过的孽镜台,一生功过相抵,不需要在地狱服刑。”
“七月初七……”齐宣心脏突突直跳,觉得不对劲又找不到对应的点,只好不断低声念着这个日期,以期望从中找到一些回忆。可终究枉费工夫,她垂下了头,浑身无力像泄了气的球,“怎么会……她明明说过要在枉死城等我的,怎么会走得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