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迫背井离乡,来到玉法山当一名山神。头几年他倒也自由自在,说本地村民淳朴得很,对他十分和善,但总是跟他要些金银财物。他给不了,很快,那些人不再信仰他,毁了他的庙宇,砸了他的金身。”
他本就生性散漫,爱好自由,也乐得逍遥,整日里漫游山野,饿了吃野果,渴了饮溪水。如此过了几年,他身体渐弱,又无人说话,精神日渐消沉,萎靡不振,终日躺在山洞里不动弹。
“在此期间,狌狌已经悄悄复起,他利用人们的信任,怂恿他们伤害天耳,说他是个怪物,会吃人。于是他们成群结队上山寻找天耳的踪迹,用火烧,用棍打——神不能害人,天耳不能反抗,因伤势过重,逃又逃不了……狌狌乘机一刀破开天耳的肚腹,夺走了他的内丹。”
许久后,唐旬寻到机会来玉法山想找天耳叙叙旧,才从土地婆的口中得知这一切。
“每年地府评选的最佳鬼差可以得到一枚聚魂丹,这东西可以短暂地护住天耳的魂魄,帮助他更好地恢复。”
无常勾魂以区域进行划分,玉法山这一片不归唐旬负责,他只能偶尔借着假期过来一趟。这次恰好齐宣送魂之地是玉法山,他暗中做了些工作,这才被安排着一道出差。
齐宣问出心中疑问:“你……是不是故意引导我发现狌狌,好一举消灭它?”
唐旬笑了,轻轻点头:“自然了,若是它继续作恶,影响到地府运转,我们身为鬼差,除掉它是天经地义。”
难怪他之前听范无救说要去请罚恶司上来帮手如此兴奋!齐宣暗自思忖,都说人心难测,鬼的心思也不好猜。她眼睛飘向不远处的战斗中心,果然,罚恶司实力不容小觑,他们两大鬼差联手已将狌狌打得口吐鲜血,翻滚在地不得动弹。
黄沙散尽,齐宣才看清罚恶司的模样,只见他身材高大,一袭深绿色长袍迎着风飒飒飘扬。胸口半敞着,露出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与结实的肌肉。只是一张脸生得横眉立目,两根老虎眉朝上勾起,眼睛瞪得大大的,凶得好似庙宇内的罗汉像。
他大声狂笑,震得空气显出波纹晃了三晃:“这小东西也不怎么样,老范啊,没想到你现在这么弱,竟然被这种货色打到吐血。”
范无救抖了抖浑身的风尘,咬牙切齿地笑道:“你要是早些来,我就不用吐血了。”
“话不能这么说,我要是早些来,怎么能瞧见你吐血这场好戏呢。”
他们针锋相对吵了几句,忽然噗——的一声,飞起一道黄烟,气味浓郁,恶臭扑鼻。
齐宣立时知道发生了什么,掏出最后一枚雷火符正欲念咒,一刹那间对上一双殷红的眸子,浑身一僵,再次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等到众人发觉齐宣不见了的时候,她已经走出了十几里远,来到一处高山脚下。面前是一道一米多宽的狭窄山缝,她生得纤细,堪堪可以通过。
狌狌不管不顾地往前逃离,任由她被山间尖石剐蹭得浑身伤痕。齐宣眼睁睁看着双臂上数道血痕正不住地流出鲜血,心中不断地咒骂着狌狌。
谁料狌狌仿佛可以看穿她的魂魄似的,笑道:“你不想知道许老太婆为什么要帮你么?你以为她那间小小的纸扎铺凭什么可以交易寿命?若不是有我在,就凭她收买的那个鬼差有这么大的能力可以修改生死簿上的数据,又能次次都在孽镜台值班,任由那些寿命对不上的灵魂们进入下一步么?她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你想说什么?”
“你的那位被称为‘许骨’的朋友,就是她安排刻意接近你的,为的就是诓骗你下地府。不然,为什么她们都姓许呢。”
齐宣心头突突狂跳,她隐隐猜到这个事实,只是不肯相信。她不愿意承认自己上当受骗,为了一个根本不值得的理由三入地府,耗尽寿命后干脆牺牲自己,一死进入黄泉路。
“她是不是跟你说,你只能活到五十多,每次下地府需要耗费你十年寿命?”狌狌狂笑不止,“她又不掌管生死簿,如何能得知你的寿命?完全被她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你……不恨她们么?”
“还有你的家人,你的舅舅们,姑姑们,他们一个个冷眼旁观,夺走原本属于你的那一点点祖产,你不恨么?”
“你的外婆……也不是自然死亡。前一日邻居家的鸡跑到你家院子里,被你外婆在驱赶时意外落水淹死了。所以当你外婆落水时,你家邻居明明看见了也没有呼救,眼睁睁看着那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挣扎了几下……就这么淹死了!”
…………狌狌借着齐宣本身的声音,语调极其缓慢,诉说着一连串原本深藏她内心深处的记忆。她塞不住自己的耳朵,只能默默听着,她想起了许多零碎的记忆。
外婆的葬礼上发生了一场骚动,傍晚时,不知从哪里跑来一只黑猫,逗留在灵前不肯离去。邻居大妈过来厨房帮手时,那只黑猫忽然跟疯了一样上去抓她。大妈吓得连滚带爬,一直道歉不止。有人说她中邪了,有人说她鬼上身。
现在想来,也许是她心中有愧,才会被吓成那样。
那时外婆不到六十岁,原本可以陪她许多许多年。原来,她多年的流浪与孤独都拜她所赐。齐宣脑海里浮现出那张中年女人的脸庞——下巴很尖,嘴唇暗沉,又肥又厚,鼻头很宽,总是油滋滋红彤彤的,眼睛细长,像两条缝挂在宽宽的脸上。
她颤抖着,朝着那张脸伸出手,一把将其撕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