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老妈妈身体还好吧?”
女人坐在阴影里,长长的黑发垂在胸前,遮住了大半张脸。她嗓音幽幽,在这夜色里听来分外凄凉:“年纪大了,走不动路,只能躺在床上,唉,是我不好,没有好好照顾她。”
胖老板拿着抹布正无意识地擦拭着桌面,听见此话,他抬起眼看向那道孤独的身影,轻轻叹了一声:“人老了,总要经历这些,做子女的要看开点,生老病死,只是寻常。”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只希望能多陪陪她,让她有尊严地离开这个世界。我只想求这一点,希望她能在这最后一段时间里过得像个人。”女人越说声音越低,她瘦弱的身躯轻轻抖动,薄薄的好似一张纸。
胖老板心生不忍,他默默开大了火,很快下好了一碗馄饨,按照昨夜的样式加好小料,打包好递给女人:“走吧,赶紧走,以后别来了。”
女人眼圈红红,紧咬着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接过馄饨快步走了。
转弯进入烧麦岗时,她听见一声叫喊:“就是她!就在那儿!”
馄饨店老板娘的脸一闪而过,巷子里多出一个年轻女人,她戴着口罩,留着齐肩的短发,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浑无感情,锐利的眼神看过来时,犹如两把利剑。
“你是谁?”
“她是城隍庙里的庙祝,专门收拾你们这种孤魂野鬼。”老板娘的声音从暗处飘出来。
这位庙祝也不恼,淡然说道:“阿婶你先回去吧,别在这里待着,等会被不干净的东西上身可就糟了。”
“对对!”老板娘连声答应,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很快没了动静。
“你想做什么?”她拿着馄饨后退两步,正想往回逃走时,一道黄符自墙壁上缓缓升起,悬在巷子中央,阻住了她的退路,“看来,你早就安排好了。”
“付培兰,今年刚上大三,在学校里交了一个男友,因感情纠葛而……”许庙祝的眼睛里似有亮光闪过,她冷哼一声,这才继续,“跳河自杀,你不是已经放弃了自己这条命么,又回来做什么?”
付培兰紧紧抓着手里的塑料袋,她紧紧咬着鲜艳欲滴的红唇,眼睛里血红一片,似是要滴出血来。这时,庙祝嘲讽一般开口道:“再咬下去,该破了。我说呢,好好的怎么丢了一个纸人,原来被你拿去了。”
“我只是借用一下,等我母亲……走了,我会还给你的。”
“你用过的脏东西,我还能卖给别人么?”庙祝不屑地转过脸,伸手朝着天空轻轻一扬,再次放到身前时,已多了一张黄符,她眼神炯炯,满目冰凉。
付培兰浑身颤抖,她当场跪下祈求对方能放她一条生路,她不断忏悔曾经的一时冲动,只希望如今可以再陪在老母亲身旁尽孝,哪怕不是作为一个人。
庙祝仅露在外的那双眼睛毫无波澜:“既然当初做了选择,如今人鬼两隔,你我已非同道中人。留你在这世间,成为祸害只是时间问题。”
“魑魅魍魉,搬运无常,我奉敕令,逐厉避荒,如敢有违,化骨飞扬!”
金光爆闪,一道闪电当空劈落。
悲叹这世道不公(上)
一阵鼓乐声响起,她穿一袭红嫁衣,头上蒙着绣有鸳鸯戏水的红绸,被一名老妇牵着领进一间布满灰尘的屋子。老妇嘴里说着吉祥话,弯着腰吹掉板凳上的积灰。她瞥见老妇的脚小小的,瘦瘦的,像一只新鲜的荷角。
这时,新娘忽然对上一双眼皮耷拉的三角眼,原来是老妇扭着脖子,眯起眼睛向盖头里觑着。她的嘴唇薄而尖锐,眼神里全是喜悦。忽然老妇捂嘴笑得尖利:“哎呀,生得可真好看。”
说完,老妇拉扯着褶皱的衣角,脚步轻快地出门去了。剩下她独自坐在黄灰颜色的条凳上,听着屋外人碰杯换盏,高谈阔论。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凄凉,眼泪一滴一滴落到手背上,渗进红嫁衣中,好似一滩血。
明明是自己的选择,为何心里如此忐忑?许绣渊不懂其中道理,她只能将自己沉浸在过去甜蜜的回忆里,以期望寻得片刻安宁。
十四岁那年,父母带着全部家资去往外地做生意,临出门前,父亲说:“渊儿啊,在家乖乖听李妈妈的话,等我们回来。”
母亲揉揉她睡眼惺忪的脸,笑道:“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条飞龙!金色的龙!”她举着两只手哇哇乱叫,一下子钻进母亲的怀里,使劲蹭了蹭,良久才抬起脸,已经泪眼朦胧,“妈妈,你一定要早点回来,我会好好听话,等你们回来,我们是不是就能离开这里?”
两年前,他们为了躲避债主搬到这处大山里的宅院,与世隔绝。听父亲说这里是祖辈传下来的老宅,历史悠久。除了正房外,左右各有一间耳房,院子里东西厢房各三间,十分宽敞。如今家里用不了许多的下人,只有奶娘李妈妈一直陪着,一老一小在这里作伴。
这次父亲决定背水一战,要么做成了生意,为这个家族带来自由,否则,就老老实实在这个山村里过活,不再折腾。许绣渊虽不曾出去念书,但以前家境富裕时常请了老师回家上课,该懂的道理她早已清楚。她拉着父亲的手,坚定道:“爸爸,你一定会达成心愿的。”
三个月后,她收到家书,父母在外出的路上碰见诡异事件,母亲下落不明,他写下这封信后,决意独自一人前去调查。父亲让她在家安心等候,他一定会查清楚这起事件的真相,同母亲一同回来接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