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中,最适合观看欣赏颜姝舞姿的位置,是她正对着的奚元钧。
奚元钧饮了不少酒酿,指腹撑着额头,眼神之光忽明忽灭。
他抬眸看去,颜姝的独特舞蹈远不如配有舞曲的水袖舞婉约曼妙,她似乎像是舞剑一般,但因为身姿极美,手臂修长、指如削葱,每一个动作都呈现得极尽女子窈窕姿态。恰好又因为她今天穿的是下裤而不是裙装,更适合她这样舞蹈。
她的动作看着虽干脆,却丝毫不输于任何排布妥善绵软舞蹈的美感。
头一次见如此特别的人和舞,哪怕奚元钧刻意在避让和颜姝纠葛,也不免被她吸引,目光不知不觉追随她的动作。
迟迟泛涌的酒意给眼前蒙上一层模糊水汽,她如孔雀美丽,又如游龙矫健,并没有在刻意讨好谁的感觉,全然沉浸于自我,是在认真地呈现一支舞蹈。
冷淡如奚元钧,也不得不肯定她的好。
尤其令奚元钧意外的是,颜姝全程面对女子那一方,并没有回头来看他,这令他从始至终都是放松的。因此,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他静静盯着颜姝看了多久。
因为是惩罚,秦少珩的鼓点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他也怕太久了影响颜姝的状态,让她灵感枯竭。因此看着差不多了,秦少珩适可而止地最后一击,双锤定音,颜姝也随他鼓槌落地,最后一个姿势定住,收尾。
其他人只觉得看没看过瘾就戛然而止,意犹未尽之感令人心潮澎湃,姑娘们拊掌叫好,公子们更是敲箸击碗来表达赞美。
颜姝带着盈盈笑意为众人施了一礼,随后回到自己的位置,姿态落落大方。
全场反应最大的,其实当属秦相宜。
“好啊好啊,好你个颜姝。”她笑得明媚,眼眸中洋溢的是欣赏与赞叹,“还从未见过谁如此舞蹈的,你真是让本姑娘开眼了。”
其实秦相宜对于她喜欢的事物,从不吝于夸赞。别说她并没有多讨厌颜姝,就算她是她的仇人,她也会在心里承认,颜姝跳得就是好。
颜姝蛮意外的,秦相宜竟然仅仅因为看了她一支舞,对她的态度陡然转变这么多。如此敢爱敢恨,又赏罚分明的女子,实在令人敬佩。颜姝不由得端起倒了酒的小盏,双手奉向秦相宜的方向:“秦姑娘如此盛赞,颜姝愧不敢当。”
她喝尽盏中酒液,聊表心意。秦相宜也端起小盏,一口饮尽,腮处鼓起。
这场景,让颜姝感觉,似乎像是“一笑泯恩仇”。
有了这样一支人人都挑不出不好的舞蹈,从此,颜姝在这群公子姑娘们心里,印象更加好了。谁不欣赏有胆识又有能力的人呢?
这之后,酒席玩乐的氛围更酣,人人也都放得更开了,愿意抽签认罚而非喝酒代替的人越来越多。二十几个本不熟的年轻男女,关系也在宴饮欢笑中变得熟稔。
酒过三巡,就连颜姝也喝了三四盏果酒。她一直注意着奚元钧,见他起身,知道他应当是要去更衣的,她便也起身跟了出去。临走前,颜姝和好友们换过眼神,告诉大家,她有事去。
两人离席走后,厅中剩余人有一小段意味深长的静默,随后又纷纷不约而同转移,说话玩笑,将人人心知的事默契压在心底。在场众人,都对颜姝和奚元钧能成一对佳侣乐见其成,既盼着颜姝表现优异,夺得君子心,也盼奚元钧知情知趣,那一颗防备之心适可而止。
远离台榭之后,颜姝寻了个隐僻处,等待奚元钧去而折返。她没带丫鬟,奚元钧的小厮为护主周全,跟着一道去了。他饮酒不少,也不知道现在状态如何,仍是微醺呢,还是已经醉了。
颜姝方才追出来,看奚元钧步履虽从容,步伐却不快,她猜测,就算没醉,也应该差不多了。
等了不久,远远瞧见熟悉的身形衣饰,颜姝两手交迭,垂首静立,等待他走近。
这处有一面石墙,爬藤与树掩映,无人遂显幽静。所以奚元钧远远的也看到了她,知道颜姝在等他。
酒意上头,奚元钧的视线并不如平常那样清晰。他所见世界,似乎被遮了一层轻纱,朦胧混沌。但即使隔着十几步以上远的距离,那道身影仍然明晰可辨。
不是指她的身影清晰,而是,印象清晰。
追究缘由,应当是之前颜姝那令人印象深刻的一舞,她的举手投足,都在不知不觉中被印入浩瀚识海。哪怕此时奚元钧看不清她的脸,却只需一看,就知道那等待的人,是颜姝。
她在没引发他内心波澜之前,却在蓦然之间,率先有了分量。细微之别,并未引起奚元钧的注意。就好比一整面的墙,抽走一块石砖,墙面纹丝不动,并不会发生变化。
可将来哪一天,颜姝抽走的砖块越来越多,石墙终究会有坍塌的时候。
发觉有人在等待,奚元钧的小厮低下头去,走路脚步放轻,呼吸都抿着不敢放声,生怕惊动了他主子,导致对人家姑娘不理不睬。
奚元钧倒不至于对颜姝躲着走,只不过在走到近处,颜姝走过来时,他问:“何事?”
好在颜姝的确有事,若她没正经事,被奚元钧这样公事公办地盘问,恐怕“一腔柔情”要散作飞烟,飘飘散去了。
她没作娇羞姿态,如同对朋友说话那样,不卑不亢,有话直言:“奚世子,我们颜家是从豫州来的外地人,近日想在京中购宅,能买卖的宅邸都不太好,可看上的优宅,大多都仅供租赁。恰巧,我们最满意的一座宅院,正是贵府的产业。我便来找奚世子,斗胆问问,能否帮忙回旋,将宅子卖给我们颜家,价钱好商量的,我们别的没有,银钱备得足足的。若事成,感激不尽,必有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