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山并不巍峨,景色也不惊人,只是在登到山顶时,能望见理州城,王府的大宅院戳眼,竟也能看到,被距离缩得那么渺小,很难想象里面关着那么多的人——那些被关在这么小的房子里的人们,岂不是就像微粒一样?
陆褆揽了纪云的肩,道:“今天只能陪你来这里,下次,我再带你到谧南的其他地方转一转,把这儿的风景都看遍!可惜我不能出封地,不能同你将河山走遍。”
“这么说来,你也是个笼子稍大些的囚鸟罢了。”纪云看了两眼风景便没兴致,转回来对着陆褆说道。
陆褆一愣,不过没有否认:“你要这么说,也是可以……但是有些人并没有被禁足,还不是照样一生局促在一个地方,从未欣赏过别地的风光,比起他们来,我纵是受禁,也不知好上多少。”
“是啊,”纪云道,“你在谧南地界说一不二,可以想怎样就怎样,想关谁就关谁,想放再放了。”
陆褆听他还似在抱怨,虽有不满,也暂时压了下去,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你怎么不想想,是你先逞凶,差点杀了我未出生的儿子?就算被关着,你也没忘了要取我儿子的性命,谁敢放你出来?再说,最后还不是你一松口,我就放你出来了?你去问问别人,我什么时候这么好脾气过?”
纪云冷笑道:“原来我被放出来了吗?我怎么还觉得是被关着呢?”
“你到底还想怎么样?”陆褆终于忍耐不住,手指捏得纪云肩膀生疼,“你这些天来给我的脸色,已经比我过去看过的所有脸色都多了!就为了一个你师父告诉你的,无稽的诅咒,你就犯得着这么处处和我作对?”
“姑且不管那是不是无稽,”纪云咬着牙道,“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非要转胎不可!和你的七皇弟有什么关系?!”
陆褆万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些,惊吓得将手一松,喉结滚动了数次,也没给出一句回答来,只是将手一挥:“今天扫了兴,不久留了,回府!”
纪云得罪了陆褆,回来便受了冷落。纪云倒是不怕,就算再被软禁一次,他也不觉得什么了。不过他倒是没有再被软禁,便行到西院冷澄的住所来。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七王爷的事?”纪云问冷澄。
正在案前画莲花的冷澄抬起眼来,道:“为了让你到这儿来呀。看样子你已经问过了王爷,他不愿告诉你吧?”
“你是不是总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呀?”纪云问。其实冷澄没有惹他,是他自己迁怒于人。
“是啊。”冷澄竟然放下了笔,这样答道。
纪云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当然可以,”冷澄道,“不过……既然你说到了,我也得多话一句,这件事情,你就算知道了,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你就说吧,”纪云道,明知是个套,依然自愿地钻进去,“有关转胎的事情,我一定要知道!”
“好!”冷澄开始说道,“其实这件事情,在府里待得久的人,都心知肚明了,只是你还蒙在鼓里……这也不怪你,寻常百姓,哪知道他们皇家的龌龊事情?你想必知道,当今圣上,至今还没有子嗣,即位前的一个儿子死了,此后就没有嫔妃能生得出来。其实这哪能怪嫔妃呢?王爷说过,皇上在一次打猎中从马上摔下来,落了残疾,从此不能有子了——这件事,也只有他们皇家的人知道,世人只道皇上还年轻,假以时日,何愁无子?却不知这番原委。”
“那是皇上,”纪云听着皇家秘闻,一股古怪之感油然而生,“我以为你要说的是七王爷。”
“别急啊,我这就说到了啊,”冷澄抿唇一笑,道,“七王爷燕北王,和我们王爷,都是和皇上一母同胞的嫡出,也是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想想,皇上生不出儿子,皇位没有继承人,那么,皇上百年后,这冕旒,将会落到谁头上?”
“不会是皇上的兄弟吧?”
冷澄摇摇头:“那时候,他们却也老了呢!按规矩,这皇位,就该挑皇上嫡亲兄弟的儿子来坐了!”
纪云似乎渐渐明白了,心也在渐渐冰凉下去。
“也就是说!”冷澄仰颔挥袖,竟有几分激昂,“王爷他急着要儿子,是为了能在日后,成为实际上的太上皇!从前七王爷还小,王爷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直到今年七王爷通了人事,纳进妾室,他才着急起来,把你请到府里种子……”
说到这里,冷澄忽然笑起来,仿佛在嘲笑陆褆的虚伪,也在嘲笑纪云的愚蠢。
“夏天你说陈小月肚子里的是女胎时,他都快气疯了!”冷澄笑得浑身发颤地道,“要知道,那个时候,燕北王的小妾已经怀胎两个月了!只比陈小月晚一个月还不到!如果他的儿子比燕北王的晚生,那就不是宗室的长子了!那就没有用了!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他一定要转胎了吧?”
因为要争夺孩子的继承权,因为还做着皇位梦……纪云一瞬间想到了很多:难怪他对这一胎如此重视,难怪他不顾劝阻也要转胎。他既然对权力还抱着幻想,那他说过的那些什么闲云野鹤,什么浪迹天涯,都不过是一时兴起的谎话罢了?纪云想骂,想笑,最后汇集到口边,竟只剩了一句绝望的问话:“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冷澄仍未去了笑意,“每天念他少一点,最后就能坦然离去了。”
“可以吗?”纪云真的认真想了,惹得冷澄掩口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