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卫面上依旧没什么,但倏而攥紧软被的手、绷紧的身子,暴露了他的内心想法。
洛施自然观察到了这一细节,她这才觉得心里平衡了,绘声绘色地道:“你那时已然昏死过去,自然没有看见她不同于寻常人的地方——徐夫人身上穿着的茜色斗篷陡然变为墨黑,后对我击的那几掌俱都不能是人所为,凭着角力的打斗全然化成了斗法的战场。”
这是超出钱卫认知的,某种意义上,他并不相信这世间有着精鬼神怪,所以对于昨晚洛施大闹的那场法事本就嗤之以鼻,认为不过是徐炳元求医无门、懦弱地为寻求心理的安慰而行的无奈之举。
室内一时静默,洛施难得能敏锐的捕捉到其他人的心中所想。她有些蛮横的瞪向床上的病人,“你不信,觉得我在骗你对吗?”
她突兀的想起,她头一次用这双独特的眼睛,看见同她一块乞讨的瘸子背后,站着一个神色清明的怪人,并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给他,那瘸子当场震惊又恐惧的神情。
他恐惧的神态是冲着她的吗?洛施没想明白。
而后几日,她装神弄鬼的疯癫之态小范围地口口相传了起来,她被迫在一众窃窃私语中逃离了那里。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晓,那怪影是鬼。她的眼睛,能看见鬼。
这一刻,这种被人视作怪物的感受压在心间,她像是又经历了一个轮回。
不过,那是没遇见师父之前的小乞丐——敏感脆弱、不堪一击;现下的洛施,应是钢浇铁铸、百炼成钢。
床上的人温声道:“不,我在想,错过了那样精彩的一幕,着实是遗憾。”
钱卫病容难掩,墨发披散在身后,仿佛是被洛施描述的场景吸引,不觉冁尔一笑,神色怡然。
洛施承认,自己软硬不吃的心可耻的动摇了。
“可不是!”洛施轻快地哼了一声,扭过上一刻还凶巴巴的脸,又好心情的补充道:“不过徐夫人不是人,她也不是鬼。”
钱卫看着她,想了想,“因为她能在白日里出现吗?”
“那是你们这种对鬼只有浅薄了解之人的想法。”洛施懒懒的纠正,“事实上,鬼是可以在白日里出现的,但寻常人看不见、也摸不着就是了。”
“我能看见徐夫人,所有人都能看见她,所以她不是鬼。”
洛施没说的是,鬼也是有渠道将自己伪装成正常人的,不过解释起来就麻烦多了,而且于分析徐夫人之事无益,她没必要说得那么仔细。
她草率的点了点头,实际上,她对徐夫人的身份大致有了猜想。
钱卫不是个会一言蔽之的人,他本能的觉察到洛施还在隐瞒什么,也不忍下,直接张口:“想来,你应是神通广大的天师。这些驱妖捉鬼的事情我不懂,那你应该早早看穿了徐夫人是什么了吧?”
他可太会说好话恭维自己了。洛施在心里莫名嗔了一句。
“你可看过木偶戏?”洛施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看过的。”虽不明所以,钱卫还是回道。
“木偶戏中的木头人由木偶师傅控制住,它们只是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没有自己的自主思考能力。”
被洛施这般叙述了一番,钱卫初时还没有感觉,眼前却恍惚闪现了一瞬木偶阴森森冷视着他的画面,现下身上倒是冷飕飕的。
洛施还在说:“我记得一种秘术,能够将木偶变做为人,且与常人无异。书上将其称为‘傀儡术’。”
“你怎么能够保证一定是这样?”
洛施有些挫败,“不,当然不能确定。”话音刚落,她又摸着下巴思索起来,“我也是碰碰运气,昨夜误打误撞的与徐夫人提起了傀儡,她的反应不一般,这才让我能够顺藤摸瓜起来。
“而她的身上,不是怨鬼独有的浊气,反倒是浓浓的木头沉香。”
“哦,你是靠这个分辨的?”
“嗯,她跟你身上的味道可不一样。”洛施快言快语,又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转移话题,“但傀儡术也是我在书上偶然看见的,恐怕连我师父都不曾会。”
“这么说,徐夫人应是没有自我意识、被人操控的傀儡。”钱卫没往心上去,只疑惑起她的动机,“那么她对你动手,是受了谁的指使?”
洛施与其对视,两人俱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答案。
洛施抬了抬下巴,嗤笑一声,“看来徐太傅当日留我,就已经抱着一颗杀人泄愤的心了。”
虽第一时间也怀疑上了徐炳元,钱卫却不敢苟同洛施的想法,“还不能这么快下定论,还有很多地方说不通。比如徐夫人为何装病,而你戳穿徐夫人装病之事,却是四处求医的徐大人操控着她来杀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洛施沉默少顷,这一家人都太怪了。
钱卫又道:“如若徐大人丝毫不知情他夫人的事呢?那么在他身边埋下傀儡,又做出病重月余的假象……”他蹙眉,“此人怕是会对徐大人不利。”
钱卫垂眸忧心,洛施却不以为意,话锋一转,“与我有何干系?”
她踏入徐府,是以为徐夫人饱受被鬼缠身之苦,一时兴起,这才管上了闲事。
事实证明,她曾经奉行的道理都没错:因为好奇而关注、后又生出多余的同情心,最后一定会惹上一身腥。
“不弄清楚的话,徐夫人还是会对你出手的。”钱卫提醒她。
“她打不过我。”洛施颇为自信,“如果不是因为她只派出了一个傀儡分身,这才能从我手里逃脱。否则,她昨夜便会被我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