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小门下了石阶,穿过昏昏暗暗的过道再走上一小段路,壁上挂着的油灯才照的人眼前豁然开朗。
宋清的模样,温乐言曾见过不会认不得。只是不过数日不见,再见宋清时,她也难免吃惊不已。
先前于长街初见时宋清即便衣衫褴褛,依旧难掩儒雅风骨。可今日再一瞧,只着一身沾血里衣的他此刻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满头乌发凌乱的散落肩头,一团团的血污凝固其中,还没凑近,就嗅了满鼻子的腥臭。
温乐言的脚步声,在这寂静无声的暗室内显得突兀的很,所以她刚走近,就惊醒了被锁链吊着的宋清。
睁开浑浊的眸子费力抬头看去,宋清依稀看着一朦胧美人朝着自己一步步迈过来,因瞧得实在不真切,那如花颜色混为一团,倒衬得美人面白如玉花似颜。
只道自己到了如今情景,依旧心有邪念的宋清不禁张嘴嗤笑,“呵、死到临头了,这脑子里想的倒是杂得很,乌糟糟的,当真恶心”
看出宋清是将自己当作幻象的温乐言没法子,觑了个眼色给沁竹,叫她沾湿了帕子去擦干净宋清那双眼睛。
凉丝丝的帕子一沾上眼皮,宋清当即身躯一震,自然明白自己所见的并非幻象。待眼皮子干净些后,他再一看当即认出来眼前人竟是温乐言,一时间心底愧疚、激动与忧心搅作一团,让人难以言说。
“原是娘子,可娘子怎会来此,此地污秽脏乱的很,切莫被那崔府的奴才给发现了。”
依宋清看,温乐言虽曾为崔明珏之妻,可到底已然和离,此番必定也是不知情者,否则也不会到这时来这暗室瞧他。
面对宋清,温乐言知他身子虚,也没与他多绕弯子,取出了袖中的银铃递到他跟前,“不知宋公子可识得此物?”
定定的看着那银铃,宋清眼眶泛红渐渐蓄起了泪,“这银铃是小妹之物,如今我们宋家也只剩她一人了。”
温乐言听出不对来,反问,“宋公子现还活着,就尚有逃出的机会,我此番既来了这,就必定会想法子救公子出来。”
宋清摇摇头,他早知自己死劫难逃,哪怕真出去了,最后也不过是又连累了几人入这权贵漩涡,“不必了,我这条命就算是救了又能如何,娘子今日能将这银铃送来,宋清就已感激不尽,旁的也再无所求。”
话说到这,宋清略略顿住,等他抬眸再看温乐言时,目中盛满了忐忑与感激,“温娘子心善,若娘子准允,可否应宋清一事?”
温乐言自然不会拒绝,直言,“公子请说。”
有了温乐言这一声应允,宋清自然也说了自己最后的请求,那就是将宋家最后的血脉小枝送一好人家教养,就此脱离贱籍,远离是非。
宋清知道温乐言如今有寒林商庇护,助小枝脱离贱籍一事必定不难,这才贸然出言恳求。
这事到底是事关寒林商,温乐言终究无法替他做主,可为了不寒宋清的心,说话时还是留了几分余地,“宋公子请放心,这事我定会告知将军,将军仁善,想必不会眼看着宋家最后一丝血脉沦入贱籍而置之不理。”
温乐言的这话成了宋清心底的一颗定心石,也是自这一刻起,他心头的那块大石彻底卸了。“如此,宋清在此多谢温娘子,与寒将军”
俯首叩拜时,因四肢被锁链囚困住而不得动弹,可宋清还是低下头颅固执的回礼,正如他的身心被磋磨殆尽,却依旧残存的那身傲骨。
现下银铃虽已送至,可温乐言却并未即刻离去,而是说起了自己此前在常胜处听来的一味药,她想这药应当就是导致宋清疯癫的关键。更是让她觉察出阿兄温良枓的种种可疑行径,无论是常胜所说的那日与宋清相遇,还是昨晚夜探将军府一事。
“宋公子,乐言有一事不解,不知公子可否为我解惑?”
宋清道:“宋清若是知晓,必定知无不言,只不知温娘子所说的是何事?”
温乐言向前一步细瞧着他眸中神情,“不知公子是否曾听过南宛有一秘药,名为‘忘三’?”
“忘三”宋清惊讶于温乐言竟然听说过这事,当即有些神色难辨,“温娘子怎会提起这个?”
温乐言浅笑着答,“不过是从一杂书中见过这药,一时好奇,就来问了。”
这话说的敷衍,宋清怎会听不出,却还是尽力为其解惑,无论是为了温乐言今日大恩,亦或是偿还当日伤及她的罪过。
“忘三这药,哪怕是在整个京城知道的人也不多,只因这药产自南宛,是南宛皇室中的一份秘药。”
忘三,顾名思义,服下此药,可遗忘三物。一为神智,二为记忆,三为感知。
常人服药,若失了神智,那么服药者将会如宋清一般失去理智,变作疯癫,从此难复清明;若是失了记忆,则会忘却过往,宛若一纯白稚子,一切记忆皆烟云消散,再不留痕;可若是失了感知,则会使人毫无知觉,哪怕是用刀劈剑砍也是一丝感觉也无,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至于常胜当日嗅到的气味正是宋清身上那独属于‘忘三’的花香。
‘忘三’既为秘药自然气味独特,让人难以忘却。刚服药者初时会因花香过浓,而使得香气久久不散,兴许就是因为这,宋清当日才被常胜给嗅了出来。
而这香味之所以会经久不散,不过是因为其原料皆来源于南宛深谷中的一特有植株:深兰。
传闻每当日暮西沉,深兰便会散发出一股异香,而每每花香弥漫时,深谷内必定死伤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