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摇头,“这倒是没看清楚,不过瞧那背影应该是个流民孩子,衣衫破烂身量瘦小,似是受人之托。”
摆摆手,让门房下去后,常夫人好奇地打开那封信,却在看清楚信件内容后脸色大变。
上座的常太傅极少见儿媳这般失态,忙问,“到底是谁写的信?”
常夫人犹豫着看向常太傅,“家翁还是先看看吧……”
不解地接过信封,常太傅俯首一看,信上没写太多,只浅浅地写了三行字。
‘残害母妃之恨,非身死不可散,然顾及太傅昨夜相助,检心存不忍,却终不可原谅…想着若不可令罪人身死,但愿使其余生难安。’
在这句话过后,下一张纸上正画着一小小女子是如何被当选上死士,最后历经困苦磨难终逃离南宛的过程。然而即便如此,这女子到最后虽没了桎梏一生的死士身份,却也成了大户人家的奴仆,为主子当牛做马,此生不得安乐。
抖着手看完这信件内容,常太傅又怎会认不出女子身上那珠串是何意,那是他几十年前在南宛马场与心爱女子相爱时,所留下的定情信物。
“女儿……原来,我还有个女儿?”
压抑地道完这话后,常太傅一口血喷出,瞬间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好似唯一能支撑住他活下去的那丝生机被人给抽走了。
“家翁?家翁!”
不敢置信地扶着常太傅瞬间衰败的身躯,常夫人这才明白那信中的‘检’一字,指的正是崔明珏。
谁能想到,这崔明珏即便身死也依旧不愿放过常家,当年的事他分明尽数记得却假装忘记,更是在利用完常太傅后,给其致命一击。
而这,也正如信上所说,常太傅助崔明珏登位一事是恩,他不会杀了他。可念及康嫔之死,是恨,他亦不会轻易饶过这当初的事故推动者。
所以眼下这一封信虽然简短,却是崔明珏带给常太傅的一封死亡通知书。
他知道信中内容会令常太傅耗尽心力,丧失求生的本能,而他要的就是让其往后余生都活在痛苦和煎熬中,正如从前的他一般,直到彻底死去。
有些痛苦无须一刀毙命,只需简短的几句话就可直戳心扉,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何谓不杀人却诛心,如此便是。
捻起地上那两张信纸,常夫人苦笑出声,“崔明珏啊崔明珏,你当真心狠,连死了都不放过我们……”
可事已至此她又能如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的事。常太傅当年既害了康嫔一命,那么这债,迟早都是要还的。
……
-
昨夜,亥时三刻。
崔明珏曾说,他若失败身死,那么御花园内将会升起一盏孔明灯。
因此,当那盏孔明灯从皇宫方向一点点被风吹往崔府时,严管家就明白今夜这场纷争,他家殿下,终是败了。
“夫人,您走吧,请容我最后唤您一声夫人……如今殿下已经死去,我也该随他而去。
可在这世上殿下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夫人,所以您一定要活下去,好好活着,如此才不算辜负殿下的一番苦心。”
被推出内室的温乐言流着泪看向满面灰败的严管家,“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崔府被新帝抄家是既定的事实,趁着一切还来得及,你可以随我一道走。”
严管家摇头,“不了,老奴这一生只会认殿下这一个主子,主子既已不在,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不、严管家……”
温乐言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见严管家猛地将内室门一关,“夫人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劝说了一番见对方不为所动,温乐言只得转身离去。
而等她离去后不久,只隐约听得内室中板凳被人踢翻的声音,严管家自缢而亡了。
……
树倒猢狲散,崔明珏身死的消息一传开,整个崔府就乱了。
眼看着府中无论是账房,还是大小奴仆皆抢了值钱物件就走,温乐言无措地站在院中紧抱着她记下的那些纸张。
“严管家!”
突然听得身后崔府门房的哭叫,温乐言明白严管家还是走了,他如愿随着崔明珏一道离开了这人世。
立于院中,温乐言明知自己本该立刻回街角小院,以免让寒林商担忧,可望着此刻崔府的败景,她却无论如何都挪不动脚步。
谁能想到前一夜还灯火通明,富贵繁华的崔府,在崔明珏死后会变得这般破烂不堪,百花凋零。
为了那些珠宝钱财,前不久还说着衷心崔明珏的奴仆们,此刻却不顾着满院盛开的花草,随意将其踩踏脚下,只为了夺取屋中仅剩不多的器具,衣物。
就连崔明珏最喜爱的那几件素色衣裳,都被其中几个奴仆撕碎了团进包袱,打算出去以后能卖个好价钱。
似是为了映衬这喧闹之下悲哀的心境,原还一片宁静的深夜,冷不丁地下起了豆大的小雨。
起先还是零星雨滴,到了后头就变为了倾盆大雨,落得所有人脸颊生疼,连拿花瓶的手都冷得发抖。
因为这场大雨,崔府可笑的喧闹场景结束得很快,没多久,院中就只剩下了温乐言一人。
“温娘子,趁着天还没亮您快离开这吧,否则到了明日这崔府就留不住了,您不是崔府的人可别被连累了。再者,这雨下得这般大,您又一向体弱,可别着了风。”
伸手接过门房递来的油纸伞,温乐言小心护着怀里的纸张,“谢谢,你也快走吧,带些银钱离开,也好去过安生日子。”
对此,门房却是摇头,“我的那些月钱,严管家今早就都给我了,如今这崔府已不再欠我什么,我若再拿了东西,可就成偷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