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以那时我们之间的距离——
再加上有黎宵的披风在身侧遮挡,我的视线受阻,看清楚那黑衣少年的面容尚且还算容易。
可真要说,清晰分辨出人家挂在剑鞘上的一枚小小剑穗是个什么形状、什么花样,还是过于夸大其词了。
所以我与其说是看见了,不如说是生出了一种强烈的预感。
那一刻,我的眼底震颤,心中悸动不已,甚至整个身子都不受控制地起了轻微的颤栗。
那种感觉和恐惧极其相似,却又比恐惧本身多了一丝隐隐的期待。
好像无数次在梦中跌落高台前的短暂时刻,梦中的我站在靠近深渊的边缘,探头向下望去,感受着下方呼呼的风声,一点点将我的意识吞没,将长久以来一直捆绑住手脚的锁链尽数卸下。
再向前一步,跳下去,就是一切的终点。
还有……盼望已久的解脱。
梦中的我怀抱着如此的心情,心甘情愿地闭上眼睛,义无反顾地从高处一跃而下——至少那一瞬间,我想,那个我一定是幸福的。
只可惜,作为一个无数次进入过相同梦境的人。
这个我早就已经提前知晓了结局,从来都没有结束,等待着梦中的那个我的只是在黑暗与寂静中无穷无尽地往下坠去……
这个我会醒来,等到再次入梦的时候,一切又会回到原点。
——唯有一次是例外。
那一次,梦中的我差一点就成功了。
那时的我已经抵达了地狱的第十四层,那个属于枉死之人的归处。那里什么都没有,寂静,虚空,而我沉溺在其中,即将成为虚空的一部分。
却在那时听见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声音。
那是一下接着一下,沉闷而执着的敲门声。
那声音勾起了我的一丝好奇,每一下都合着我那颗支离破碎的心脏,在破开的胸腔中激起阵阵嗡鸣。
只为了看一看门后的身影,我在梦中重新长出了纠缠的鲜红血肉,用皮肉黏连起来的手脚,空洞眼眶中破碎的眼球,断裂开来的无法言语却渴望出询问的咽喉……
——你是谁?
我想问。
——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又为什么锲而不舍地敲打着眼前的门扇?
梦中的我实在太好奇了,也顾不得许多,倾身就要推门。
门,开了。
然而,那个梦也就在那里戛然而止了。
到头来,梦中的我没能看到那个敲门的人,甚至都不确定门外的究竟是不是个人。
偶尔我也会想,如果……当时外头没有响起敲门声,又或者,那个我虽然听见了声音,却佯装不知,继续沉沉地归于黑暗的虚空。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之后的我就不会再一遍遍地重演反复从高台坠落的戏码。
很可惜,我到现在还没来及验证自己的猜想。
而且我有一种预感——就算真的再来几次,梦中的那个我依旧会被门外的声音所吸引,主动放弃近在眼前的安息,只是为了满足那最后也是最初的一丝好奇心。
既像是逃脱不了的宿命,又像是生生不息的……轮回。
我虽然也好奇门外的真相。不过真的梦醒之后,那种强烈的愿望就像潮水般消散了。
好像在现实与梦境之间,一直存在着一道分明的界限。
我可以体会梦中人的感情,觉知到对方在梦中的所见所闻,可终究不过是借来的东西,到了点就该尽数归还。
梦得越多,我越是能够感觉到,梦中的我,与真正的我,实际上是完全的两个人。
我出生的村子,包括附近的村落都是交错的稻田和湖泊水泽,远一些的地方可以看到丘陵低矮的轮廓。
就连最高的一个山头,看起来都远不及梦中我跃下的那座台子高。
更不用说,梦里的那个我虽然不能完整地看到自己模样,但可以推测出大概是个已经成年的男子。
从手掌和手臂的长度,以及站着时可以平视的高度都可以判断——梦中的我不是我,至少不可能是现在的我会有的样子。
现实中的我一年年地长大,从蹒跚学步的孩童,到如今这个半大的孩子,每一天都在生着细微的变化。
——可是梦里的那个我,无论过了多久,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