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道身影,我想起了黎宵避而不谈的母亲。
桌上摆着的四副碗筷验证了我的猜想。
可是……这样的日子,对方为什么要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呢?
我并不十分清楚世间的寻常夫妻平日里应该如何相处,但至少不该是这样,远远地隔着一扇紧闭的房门。
一个在灯下,一个在黑暗里。
明明同处于一个时空,却仿佛隔着不同的世界。
我想起那对在街角彼此照应着、热火朝天做着酒酿圆子生意的老夫妇,总觉得那才是夫妻间该有的样子。
就连我娘和我爹,在生那件事情之前,也总是在同一个屋檐下吃饭,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
听说黎宵的母亲早些年落下病症,总是闭门不出倒也说得过去。
可……
当真只是那样的话,黎父完全可以在屋子里陪伴着自己的妻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望妻石似的守着满桌的佳肴却不为所动,自顾自地在月下独酌。
如果说牛郎织女因为仙凡有别,所以注定隔着银河一年一会。
那么,阻隔在黎宵的父母之间的那道无形的隔膜,又会是什么呢?
我突然有些好奇。
这时,却见纸窗上的人影微微晃动了一下,像是朝着这边微微转过了身子。
我一愣,随即看见屋子里的灯倏忽熄灭。
与此同时,从不知什么地方传来打更人敲打梆子的嘟嘟声,遥遥地四下,缥缈的像是在梦里。
“省省吧,再看不也还是那样。”黎宵不咸不淡地嘟囔一声。
我还以为他是对我说话,抬眼才现,正看着自己的父亲,脸上的神情半是揶揄半是怜悯。
“她不会来见您的。这么多年,从我记事起开始,就从没有过例外。”
黎宵随意地在桌前坐下,顺手将我拉到他身旁的座位。
“我还记得,有一年您生了急症,病得死去活来眼看着怕是要不行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想让母亲来见你最后一面,不也还是——”
“……”
“我有时真的很奇怪,您就究竟在期待着什么?”少年的眸子眯起,两双极为相似的眼睛望向彼此。
一双笑意浅淡,一双平静无波。
“……莫非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黎宵毫不客气地问道,脸上是幸灾乐祸的微笑。
而黎父的脸上始终不见丝毫的动怒,只是淡淡朝着在一旁低着头暗暗扯动少年衣袖的我瞥过一眼。
我的小动作一僵,不由地撤下力道,却是被黎宵反手轻轻按住。
我蓦地抬眼看向他,却只见到少年扬起的侧脸,他的背脊挺直,毫不退缩地看向对面的男子。
“父亲,儿子记得您从前您教给我的待客之道,可不是这样的。”
黎父闻言,幽幽道:“是么,难为你还记得,我却不知道曾教过你对着长辈如此出言不逊。还是说,有些伤好得太快,痛得太轻,便以为是幻梦一场,不知道该如何长记性了?”
此言一出,我明显感到黎宵的指节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本能的畏惧。
他在害怕着什么。
……或者说,是他的身体在害怕着什么。
饶是如此,黎宵的嘴上也是毫不示弱:“怎么,父亲您这是又想动手不成?”
少年说着嚯得站起身,手掌撑着桌面,将脑袋伸过去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
“或者,您也可以干脆地杀了我,朝着这里。”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脖子的侧面,“或者随您的高兴。说不定,您真的杀了我,母亲她还能高看您这个丈夫一眼,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