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杀人不是目的,嫁祸裴珩才是目的。裴珩若不出现,凶手或许也永远不会再现。
如若这样,那不如……
她打定主意,向裴珩靠近了一步。紧隔着槛栏,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音量,将刚刚在她脑中发芽壮大的诱敌计划倾倒而出。
“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来自首,且把你的鬼心思都收起来,乖乖配合我,方才有一线生机。”
声音虽小,但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像带着刚浮出水面的冰碴,说完便流星而走,丝毫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裴珩望着那道渐渐消失成点的孤清身影,心里玩味地默念起她的名字,那张隽秀小脸便再次浮现眼前,“容棠,海棠,倒是人如其名的艳丽张狂。”
这也让他不自觉想起娘亲来。同样总爱冷个脸,但实际上又比谁都重情重义,不然也不会十几年都念着那个负心汉,拒万才俊与千里之外。
昏黄灯火不再,牢房又陷入死一样的黑暗沉寂。他松开手掌,手中冰凉莹润的瓷瓶已被他攥得温热。这是纪容棠方才悄然塞进他手里的金疮药,她让他养好伤、再偷一次。
裴珩面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但并不及眼底。
这些腐铁槛栏哪儿能困得住他,那几鞭子虽打得他皮开肉绽,但没伤及根本,运气调养一晚便可恢复七七八八。
这次是他心急大意了。本以为能借助大理寺的力量找到尾随之人,没成想竟都是些敢颠倒是非、无中生有的。也就那个小海棠有点脑子、心还不黑,但是太单纯了一些。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摩挲半天那瓶金疮药,终还是打开撒了下去,火辣痛感瞬间侵占四肢百骸。
乌云遮月,雾霾压顶。一连数日阴雨,片刻停歇,空气依旧沉闷。
埋伏在谏议大夫府邸外的众人,心里都犹如坠了千斤重的石头,难耐不安。
尤其是沈寺卿,已经开始后悔前几日听了纪容棠的计划,将好不容易来自首的裴珩偷偷放走再做一次案,以此引出幕后黑手。
若今日不能抓住真凶,他们要如何给舍身犯险的谏议大夫一个交代?而且圣上的十日之限迫在眉睫,他睨了眼藏在纪容棠身后的裴珩,暗下杀意。
忽而几道闪电撕裂云层,亮彻长空,终见屋顶处有个蒙面黑衣身影一晃而过。
暴雷惊神,却丝毫不及众人心底的悸动。沈寺卿一声令下,四下差役即刻出动,疾风迅雷之势,与那黑衣人纠缠追赶,不分上下。
裴珩假势想逃,反被纪容棠一把拽住套上镣铐,而镣铐另一只则果断套在了她自己的手上。
“戴罪立功,可不是让你全身而退。”眼神犀利射向他,闪出的寒光似刀刃锋利。
他讪讪扯笑,手上动作却没停,兀自扭动着,仿佛仍想将手铐挣下。
恰逢前方传来大呵,“抓住了!抓住了!”裴珩猛地被牵动,踉踉跄跄随纪容棠大步而跑,心想她看着身量那么小,力气却大得出奇。
黑衣人的面罩倏地被扯下,露出一张黝黑粗狂的脸,鼻梁不高,嘴唇紧闭。怒瞪着一双吊梢眼,极为刚毅又充满了不屑。
沈寺卿狠狠一脚踹在那人身上,“大胆狂徒!谋害当朝命官,你可知罪?说!你究竟是何人?”
可那黑衣人只是鼻孔里冷哼一声,动动舌头,顶起腮帮,好似在搅动嘴里的什么东西。
旁人还没反应过来,裴珩已经箭步上前,使劲扒开那人的嘴,果断将手腕伸过去。只见那人奋力一咬,就结结实实咬在了镣铐上,牙齿都崩碎好几颗,顿时鲜血四溢,吐沫横飞。
“还看什么啊?快把他的嘴堵上,他要吞药自尽!”
黑衣人看清纪容棠,轻蔑眼里瞬间燃起火花。如同频死的鱼奋力挣扎,用仅剩的牙死死咬住了裴珩的手,暴突着眼球几近癫狂,好像死也要拉个人一起下地狱一般。
纪容棠毅然拔刀,冲上前全力刺向那人大腿,噗呲一声,血柱四涌。但他仍不松口,噗呲又是一刀。差役们也争相过去,终于是将二人分开。再看裴珩骨节分明的手背已是胡乱一片,鲜血隐隐发黑,不过片刻就歪歪栽栽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裴珩又回到了牢狱里。
但比起上一间牢房,却是明亮干净了不少。有半扇木窗悬于高墙,草榻上多了一床暂能抵御潮寒的薄被,破败桌几上竟然还有一壶清水。
他动动缠裹层层纱布的手,暗骂自己太冲动,但他并不后悔,因为裴珩比任何人都迫切想知道凶手的身份。
这也是他犹豫再三,最终甘愿留下来以身入局的唯一原因。
谁会对偷宝石的毛贼感兴趣?
只有宝石的主人。
他不自觉握拳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嘶哑一声,恰被来探望的纪容棠听到。“大男人被咬一口,有那么疼吗?”
话虽如此说,她还是大大方方把大夫给的几瓶敷药放到桌上。
裴珩算是命大,他被凶手咬得不浅,多亏解毒及时,才勉强从死神手里给拉了回来。现下醒了,看着倒也精神。
“贼人已死,案子已结,昨日已在城门口鞭尸示众。而你,将功折过,坐半年牢就能走了。”
裴珩闻言有一瞬间的错愕,很快又恢复如常。
“只可惜凶手毒发太快,没问出任何有用信息。连动机都不知道。”
纪容棠负身站在小窗下的阴影里,幽光射下,好似给她蒙上了一层白纱,看不清是何表情。
“你听过孙兴这个名字吗?我仔细核实过当晚参加祭酒寿宴的名单,只有这个名字没找到人。想来是凶手的化名。问过祭酒夫人,她也完全不知道这个人。他倒是会钻空子,寿宴上即便来了不太熟络的人,主人也不会触霉头往外撵。”